“不,你不是这么想的!”埃洛松开手,恼火地说,“你只是想叫我束手无策。”
“你最好找点更能吓到我的东西。”我平静地建议。
埃洛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死死盯着我,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他把情绪稳定下来,告诉我走着瞧,“毕竟还有一场大戏没开场呢,亲爱的。我们时间充足。”
他蹲在我面前,自下而上地透过睫毛瞅我,作出一副天真也似的神态,不怀好意地问我想不想上厕所。
“我可以帮你,只要……”
“不了,谢谢。”不等他说完我立即拒绝,但我的回答无济于事,他自己补全了句子:“只要你肯跪下来恳求。”
“啊,求求您,让我释/放。”埃洛两手交叠放在胸前,作出祈祷的架势,饶有兴致地、含有恶意地笑了,“只要这么说,就帮你把绷带全都解开。”
“就算我说了,只怕你也不会放开我的双手吧。”
“这可不一定。”埃洛模棱两可地回复。
“解开我的绷带。”
埃洛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个什么东西。
我估量着一旦手脚被放开,总不至于一点反击的力量也没有。
不过一切打算在看清他手里拿的物体后全都宣告破灭——一把小巧黝黑的手/枪握在他手中。“放开你可不等于放你离开。因为怕亲爱的忘记,得用小道具提醒一下。”
“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尴尬。”他解释道,拿来剪刀依次剪断绑带,历经多日,我终于又能自由一阵。
用那把袖珍手/枪指着我的脑袋,埃洛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命令:“现在,跪下。”
48、皮埃罗 07
7月29日
埃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车,一辆奶油白的货车,只有驾驶座与副驾驶两个座位,后面的车厢是露天开放性的,四面围起来,中间放着的东西一览无余。
我正在暗室里洗照片,突然听见从门外传来很响的喇叭声,埃洛叫了我几声,我匆匆放下手里的活出去看出了什么岔子,还没出房间我就透过敞开的房门看见了埃洛,他把车停在路边从驾驶舱探出头,满脸愉快地跟我挥手。我慢吞吞走过去问他从哪里弄来的车,他说是买了很久的,一直停在朋友那里。我对此非常怀疑,因为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不是开车来的,在这期间也一直没听他提到这回事。
我往后看了看,本来应该载货的车厢乱七八糟地挤着满车向日葵,黄澄澄的一片,葵花的大脑袋们左□□斜,绿叶凌乱无章,我走过去伸手捉了一支,这才意识到满车都是生切花,数量足够摆个货品单调的花店了。
“你要做生意?”
埃洛把窗户完全摇下来,趴在窗框上笑眯眯地告诉我这是装饰。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红格纹的紫色薄西服,规规矩矩系了扣子,不过V字的领口敞得很开,整个脖子和一小片胸前的皮肤都露在外头,天气热的缘故,他把袖口往上卷了几折,因此就显得不那么规矩了。他问我难道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我回答是的,确实是晴朗的一天,不仅没有下雨,湛蓝的天空连一朵乌云也没有,正晌午的,四下里除了我们看不见第三个人。
“难得的好天气,又是星期天,咱们得出去走走。”
“你的意思是步行?”
“没有必要。”埃洛拿指节在车身磕了几下,“上来吧,要去哪我可以带你。”
我犹豫了片刻,因为事情发生得仓促,我习惯计划好了再行动,对于意外的要求有些难以反应,不过我还是回去锁好了门,坐上副驾驶座。
埃洛问我想去哪里,我跟他说随便去哪里都行,反正是兜风。没有别的车和行人,我们就沿着门前的这条路开车痛痛快快地跑起来,风呼呼地从窗户里钻进来,把我们的头发吹得四散飞舞。从后视镜能看见有一朵向日葵的花盘垂落在车外,随着车身震颤保持不住平衡,在风里摇摇欲坠,我告诉埃洛有朵花要掉了,埃洛毫不在意,一点速度也没减径直往前开,他说一朵不重要,就是一车全都掉光也没关系。我问他这些花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还是说是装饰,空荡荡地把车开回来有点难看,加上太阳很好,他觉得要搞点向日葵上去。
“一支葵花多少钱?”
他惊奇地看我一眼,“我以为你不看重钱这种东西。”
“不那么在乎,但是也不会浪费。”
“人总得学会浪费点东西。”
“你知道这些花被切下来以后很快就会萎缩。”
“起码它们现在挺好看。”埃洛一派轻松地告诉我,他觉得活得自由一点是很有必要的,“想到什么然后立即去做能够使人心情舒畅,你就不那么容易得癌症。”
这里离海很近。我们先是开到这条路的尽头,右转,到头,再右转,相当于走了半个口字,人们围着海的一部分用大石头修起人们围着海的一部分用大石头垒起防浪堤,在防浪堤后面修了一条长路,我们现在就在这条路上。其实它和我家门前的路几近平行,步行的话十分钟内我就能从后门走到海边。
我们靠边停了车,从路上走下到海边。不到涨潮的时候,滩涂裸露出来,满地的泥巴一层一层有规律地弯曲着,像是水波的浮雕,被太阳照得银光闪闪,耀目生辉。从岸边延伸出一条路没入海里,是用不规律的大块石头铺的,每块石头上都敷满了灰色空贝的尸骸,日积月累这些壳和石头长在了一起,这条路一直延伸到滩涂下游有海水覆盖的地方,约有一公里。
我们站在岸边,眺望远方白浪击碎在石块上,埃洛把某个冰凉凉的东西塞到我嘴里,我把头后移看了看,发现在他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颗剥好的橘子糖,我要接过来自己吃,埃洛坚持送到我嘴里,而后满足地舔了舔留着甜甜糖味的指头。
虽说是滩涂,不是完全没有水,在我极目远眺时,埃洛在滩涂里走来走去,试图从水洼里找到螃蟹,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没过一会儿他就回到了岸上,在石头上把沾上软泥巴的鞋底蹭干净,接着从车上抱了一捧葵花下来,很大的一捧,怀抱里满满当当,双手都不灵便的情况下他从防浪堤上跳下来的动作还是很利落。
他抱着这些花往海里走,直到那条石头路的尽头,一支支地把向日葵插进路边泥里。我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下来,眯起眼睛看远处多起来的颜色。埃洛很快完成了这桩活计,轻轻松松地走上岸来站在我身边,因为距离太远,我其实看不见向日葵的形状,只能看见一小片黄色连在一块,我问他是否觉得快乐,埃洛摇摇头,把手掌放在额头挡住炫目的阳光。
我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一个浪头打来,葵花倒掉大半,又过了几次,那里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点没有人去过的痕迹。埃洛还在流汗,毕竟今天确实有些热,我都在纳闷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的日头了。
埃洛看着海水把那些葵花都带走,告诉我说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冲刷走的,不过做过的事至少在自己的脑子里会留下些痕迹,对于这个世界我们不能期望太多。
“要是行,我倒想要个朋友。”埃洛扭头对我咧嘴笑着。
“你要是想交朋友应该轻易就能做到。”
“我也不是轻易挑选朋友的嘛。人人都爱太多东西,”他忽而感伤地说,“房子、车子、家具、美食、服饰、珠宝、股票、公司,大城市的那一套东西把他们弄得头昏脑胀,都搞不清自己是谁了。”但是我不认为他话语中的伤感是真的,应该又是他戏瘾发作、故作悲悯。“我要一个助手。”
“助手、朋友、弟子,什么都行,我想要个集合体,能一起在这无聊的地方干些不那么无聊的勾当。”
勾当可不是个好词。我能读出他的引诱,但不为所动,我想要的没那么多,希望他能找到他的助手、朋友或弟子,我只要偶尔看见他们,知道在我以外的那些肆意妄为的人能做到什么就足够了,我喜欢看冒险,却不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一旦你踏上旅途,接踵而来的除了刺激与惊奇,可能还有致命的东西,我可不想丢下现在能够牢牢抓住的东西去够天上的月亮,月亮永远无法捕捉,我只能掉进井里淹死,做一只想法过多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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