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阵风实在太大。荷塘池面上,一片片的残荷任雨飘打,荷面摇曳,荷茎折腰。更远处,婢女婆子在庭院前挂起灯笼,便拎着裙连忙躲起来避雨了。偌大的闻人府,转转折折的水榭长廊上仿佛只有蔺怀生一个人的孤影。他顶着伞骨,却被风吹得踉跄,纤瘦身影被晕黄的伞面挡着,最后,在暗暮的雨帘里,好像唯能见一点黄色,在根根红色的廊柱间穿行。
雨声里,世界很静,但比起上一个世界黑暗的死寂让蔺怀生感到舒服。他一边走,一边梳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
他以前并不怎么了解此类古代背景,进入到这个副本后的角色也相对被动,目前只能从其他人处得到讯息;若别人不肯告诉他,他就什么都得不到,就好比今日江社雁和闻人樾对他的那一番言辞。蔺怀生接受短时的弱势和被动,但他不喜欢主动权始终在别人那。至于要怎么完成找出真凶的任务,蔺怀生认为江社雁是最好的突破口。
也不知道是751的善意放水,还是江社雁这个角色本身就特殊,蔺怀生在进入副本伊始,就得到明确的提示:江社雁可以信任。如果蔺怀生能与江社雁合作,在寻找凶手过程中被背刺一刀的情况就大幅降低。此外,如果今天蔺怀生遇到的李琯、闻人樾和江社雁,都是那六张卡牌中的角色,那么仍有两个卡牌角色没有出现。江社雁是本案主审官,跟随他,更有机会探查到案件真相。
现在,只剩下如何说服江社雁与他合作了。
在短暂的马车相处中,蔺怀生对江社雁、或者说江社雁这个角色的性格有了大致了解。对方说一不二,不太可能答应与蔺怀生合作。何况江社雁的角色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玩家。
如果所有玩家有至少一个相同的任务,那么究竟达成即可算是成功,还是只允许一个人胜利?人与人会合作,也会猜忌。蔺怀生不想一开始就那么出头,最好的法子,就是完美地扮演他当下这个“小郡主”的角色,让玩家认为,他也是副本里原有的一部分。
思绪间,小阁楼很快就到了。
蔺怀生忍下嗓子里的咳嗽,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这一路,竟然已经微微发烫。
雨幕里的小楼更为寂静,也不知侍女们都去了哪里。从楼下望,但能看见一点楼上的微光,蔺怀生收了伞,把伞倚在门口,独自推开门上楼。
楼上的女儿闺房,暖光透过窗映在过道,里头有个人影,伫在那,手里头似乎拿着筷子,正在桌旁摆弄着什么。
淋了雨的蔺怀生瑟瑟发抖,他望着亮光的屋子,踟躇了片刻,轻轻地推门进去。
闻人樾换下了白日的官服,一身青袍,衣摆袖口烫金叶纹,拾筷布菜,举手投足间,桌台上的烛火为他更添华彩。他听到声音,见蔺怀生如此狼狈地回来,也不惊讶,笑着招呼道。
“生生,过来。”
小郡主瑟缩了下,但他与闻人樾对视,却被那个烛火边的男人的目光给烫着了,双眼连忙避开,脚却仿佛生根。
清脆一声。是闻人樾放下了筷子。
蔺怀生这才一步步地挪到桌子旁,呆呆地坐下,目光直盯着眼前的几盘菜肴。闻人樾转而拿起小碗,给蔺怀生盛了一碗鲜美的番鸭汤,轻放在蔺怀生面前。
“生生来尝尝。”
菜肴色美味香,蔺怀生却一动不动。
闻人樾笑叹道:“生生连我的手艺也不肯尝了吗?”
“还是在外头吃饱了,这会肚子装不下了。”
蔺怀生打了个寒颤。
闻人樾俯身过来,帮他勾起被雨打湿的鬓发,莹白的耳垂与脖颈重新完整地露出来,闻人樾的手指便从耳侧一路划至肩窝。
“出去见人了?”
闻人樾笑了一声。
“生生,你这会身上不是你自己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哎呀,被发现了。
第26章 出嫁(5)
蔺怀生只能想到江社雁借给他的披风,但江社雁那般性子的人,必然不会熏香,蔺怀生也实在闻不出披风上有什么味道。闻人樾的嗅觉有这么灵敏?亦或是他诈人的话术。
“觉得我在诓你?”
闻人樾仿佛知晓蔺怀生心思,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小郡主脸色发白,僵直地坐在位置上。气氛死寂至压抑,烧烛的声音竟在耳边分外清晰。闻人樾替蔺怀生挽了鬓边湿发后,又不厌其烦地帮他勾起每一缕黏在后颈的发丝,他只用手,就恢复了先前他梳好的原样。
“生生,你的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经我手,你的香是我亲自挑的,我知道是什么味道。”
闻人樾将手停留在蔺怀生的后颈。
“很衬你。”
说完,闻人樾便适当退开了。他轻车熟路地走到里屋,从柜子里拿出蔺怀生的披风,而后站在他身后,将披风严严实实地罩在蔺怀生身上,并双手绕到前头系好了结。
闻人樾坐回原位,微笑道。
“用膳吧。”
桌上也有摆他的碗筷,显然他还没吃晚饭。蔺怀生盯着面前的五菜一汤,但食不下咽。闻人樾已经动筷慢条斯理吃起来,他每样都尝了一遍,倏然问蔺怀生。
“生生为何不吃?”
蔺怀生听明白了,捏着筷子开始夹。
满朝皆叹端方君子的闻人樾在面对蔺怀生时有个怪癖,他不喜欢和蔺怀生一起用饭时摆公筷。侍女们摆过一次,但再也没有之后。可蔺怀生不喜,他是金枝玉叶,从小什么都是最好的,哪里肯和别人做互尝口水的恶心事。王府一朝变天后,闻人樾力排众议,把蔺怀生接出来,他让小郡主永享富贵,却在这一点事上总是让蔺怀生难堪。
蔺怀生一筷子、一筷子地把食物塞进嘴里,他食不知味,除了反感、恐惧,还因为他满身的狼狈,他裙摆、鞋子、袖口都湿着,他现在坐着,只觉得踩着一滩池水,脚趾都凉得有些麻木,而他身上还披着披风,在一次次地举手夹菜中,披风像第二层皮,紧紧黏在他湿漉漉的袖口,再好的料子现在都让蔺怀生难受。
可蔺怀生还是只能用膳。
闻人樾这时候已经放下筷子了,他亲自下厨又亲自等待,但仿佛不饿,于是最开始的那几筷子就好像是一种仪式。他盯着蔺怀生,看蔺怀生重复地往嘴里塞,已经不像在用膳,而是用刑。而蔺怀生的脸始终低垂着,那原本闻人樾梳理好的发髻,又垂了丝缕湿发。闻人樾皱眉,想再次替人梳好。一滴雨水落进碗里,又有第二滴,是蔺怀生的眼泪。
闻人樾露出笑容,温润如竹的男人走到蔺怀生身边,拿出帕子,另只手抬起蔺怀生的下巴。蔺怀生咬紧牙关,不肯抬脸给他看,闻人樾也不强求,松开手,只把帕子递给了他。
男人一点也不慌张,在他这,蔺怀生的生气与委屈好像都是一种美丽,他饶有兴致地欣赏,见蔺怀生擦干泪、攥着他的帕子指节凸出的手,闻人樾才适时开口。
“怎么委屈起来了?”
“我没有怪你,生生若是吃饱了,何苦还要再委屈自己。没有谁值得你委屈。”
惺惺作态。
蔺怀生简直恨死了闻人樾。
蔺怀生咬紧牙,只说:“……我想去梳洗了。”
满桌子剩下没动的菜,闻人樾这个下厨的人却比食客还不爱惜。
“去吧。热水我让人烧好了,这会叫她们端上来。”
蔺怀生也有个“怪癖”,金贵的出身,在屋子里时却鲜少要人伺候,特别是沐浴。但不像蔺怀生嫌弃闻人樾,闻人樾觉得小郡主无论什么样子都很有趣。
也因为了解蔺怀生的这一习惯,闻人樾直接下楼去等。
正好侍从们抬完了水,闻人樾指着桌上的残羹冷炙,说道:“收拾掉吧。”
他不可惜,只是有些感叹,哪怕他亲自下厨,是拿得出手的美味佳肴,蔺怀生依然不喜欢。
……
蔺怀生见人都走后,又谨慎地插上闩子,才抱着干净衣裳沐浴。
脱下鞋袜,苍白的脚趾已经起了皱,和热水相触,皮肤仿佛更加皱缩。但当整条腿逐渐没入浴桶,少年的清瘦身躯短暂显现又隐藏,男扮女装的秘密难以启齿,只有这片刻的松懈和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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