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蔺怀生开口,闻人樾就莞尔一笑。
“生生,来。”
说是花圃,但茉莉生长并无篱笆围栏的拘束,它随僧人乘船渡海而上,本该一刹芳华名动京师,但最终只在这座小小寺院中留下沁香。寺院僧人不曾有意栽培,它却有了佛缘,在年复一年里如期绽放。
后院中有一座小亭,小沙弥说道:“师父们还用茉莉制了茶,檀越们稍候,我去拿来。”
借此机会,闻人樾竟支走了李琯,剩下蔺怀生与师岫。蔺怀生意识到这是闻人樾留给他的机会,也许小沙弥都出自他的安排。
小郡主有些迟疑该如何开头,昨晚闻人樾的话蛊着了他,蔺怀生就被牵着鼻子走。他太想找到杀死阿姐的凶手了,可今日表哥的话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使他清醒。一个名声在外的慈悲者,他阿姐有什么地方会致使师岫痛下杀手?可师岫真的与姐姐在案发当天有过接触的话,蔺怀生又不愿白白错过一点可能靠近真相的机会。
师岫仿佛看穿了蔺怀生的心思。他慈悲到愿意普度猜忌他的人,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蔺姑娘想问什么。”
蔺怀生浑身一颤,双眼紧紧盯住师岫。
“那夜,我的确见过端阳郡主。她常伴青灯,但我见她那晚,她却满心忧思,执意向我求解。”
蔺怀生连忙问:“我姐姐向你问了什么?”
师岫静静看着蔺怀生。
“她问我:‘此行是否顺利?能否得偿所愿?’”
而蔺其姝这一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蔺怀生证婚。
师岫给的答案一时间扰乱了蔺怀生的思绪。长姐如母,蔺其姝待他也不例外。以前蔺怀生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女孩,那时最喜欢做的事其实是缠着亲姐姐蔺其姝。他总认为自己和姐姐是一样的,甚至在蔺其姝许给江社雁时,垂髫小儿发出惊人之语,说他也要一个郎君,足见姐弟情深。
姐姐知道他不能嫁给闻人樾,必然希望婚事告吹,只是双亲辞世,姐弟二人不敌闻人樾如今的权势,蔺怀生知道姐姐完全是硬着头皮受迫而来。她遇到名僧师岫,讨要一个宽慰自己的答案,但后面半句又是什么意思?
事情愈发诡谲,蔺怀生仿佛触及到了他从未接触的暗涌,他心中惶然,甚至无心去想师岫有没有可能撒谎。
“那你怎么回答姐姐的?”
师岫双手合掌。
“事在人为。”
“郡主听后,若有所感,若有所失。心有所求,世间一切都为尘网。”
蔺怀生只说:“谁心中没有欲求。”
这一次,师岫沉默。
小沙弥端来的茉莉香茶不早不晚,恰好在两人无言后,而闻人樾与李琯也相继回来。茶香留齿,与满园茉莉相映成趣,但在座的人却各有心事,白白浪费了美景清茶。
李琯与师岫也在之后启程进宫,离开了亭子,师岫先行离去收拾行囊,而李琯因与他共乘车马,便也随师岫一道。回去这一路,便是蔺怀生与闻人樾剩下了。
蔺怀生才从师岫的那一番话中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回头望了一眼观花亭,茶盏杯具皆在,人走茶凉,方才没有珍惜,最美的景致已然错过,如今再看,都多了些憾恨。
闻人樾道:“如何?”
蔺怀生抿唇:“下一个人是谁?”
闻人樾摇头说道:“那我做不到引见。”
蔺怀生心有郁气,当下抬头,冲他最讨厌的男人全数发泄:“你言而无信!”
闻人樾哑然,他看着蔺怀生,没想过小郡主突然受了刺激,有如此大的反应,他无奈地笑道:“生生,是我玩笑在先,可你也不愿给我半分耐心等我说完,就着急定我的罪。”
“另一个当夜见过端阳的,是晏府的三小姐晏鄢。端阳于净慈庵带发清修,晏鄢同样长住那里静养,两人可谓闺中好友,情同姐妹。此次与你姐姐一同返京,当下恐已回到晏府。”
“我总不能带生生你直闯晏府。”
蔺怀生说:“我自己想办法见她。”
闻人樾笑而不语。
闻人樾问:“今日和师岫师父谈得如何?”
小郡主留了个心眼,没有和盘托出,闻人樾见他沉默,当下明白,他笑了笑:“但我想,不会是他。”
“……为什么?”
闻人樾停下来。这个温柔的男人,以最柔情似水的嗓音说道:“生生,你知道仵作的尸检结果是什么吗?”
“蔺其姝身上无锐器伤口,也非钝器致死,更无中毒症状,大理寺上下熬了一宿没睡,最终,仵作在蔺其姝的发丝间摸到了一点不对劲。他们削断端阳郡主的一缕头发,从头皮中取出了一根银针。那针扎在颅顶的死穴,你姐姐是被活活用针捅进脑颅里钉死的。”
蔺怀生听到一半已然泣不成声。
而这一次,闻人樾没有给他任何安抚与宽慰,他只是看着蔺怀生,在给予恶毒的话语后,更给予强烈的暗示。他给予蔺怀生一切权势所带来的便利,告诉蔺怀生自己什么都能为他做到。
他什么都可以给,只要蔺怀生主动。
蔺怀生心防溃败,他嗫喏着,向闻人樾祈求道:“你帮帮我……”
男人得到了,他更贪婪更狡诈,步步引诱他心仪的猎物进入陷阱。
“生生,断案寻凶,非你、非我见几个人就能知道真相。皇上已命江社雁与刑部调查此案,真凶落网是迟早之事。”
小郡主没有办法像闻人樾说的那么坦然乐观。那是他的亲姐姐,他最后唯一的亲人,是与这世间最后一丝血缘的牵系,他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他不能待在那个小阁楼里,他如果不做些什么,他会疯的,最后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蔺怀生的语气更卑微:“你帮帮我,闻人……”
他走近,抓住闻人樾的衣袖,放下骄傲的自尊。
闻人樾却忽然翻脸。男人任由蔺怀生抓着他,但露出最残忍无情的模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蛇在吐信。
“生生,这世上没那么多的予取予求,你起码得给我一点甜头。”
蔺怀生浑身僵硬。
闻人樾拥他入怀,罄钟古佛,青烟香火,闻人樾亲着蔺怀生的耳朵。
“我只有一个心愿,执念成魔。”
“生生你却怎么都不肯应我,你真狠心。”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我还没开始狠心呢。
第29章 出嫁(8)
闻人樾的执念只有一件事。
便是和蔺怀生成亲。
为此他步步紧逼威逼利诱,甚至有权力一句话就能迫使从前的端阳郡主即刻上路来为他们证婚。
可这绝非出自喜爱,闻人樾只是想和蔺怀生成亲。曾几何时,王府一夜巨变,京城明明是蔺怀生自小长大的地方,他却忽然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那时候没有什么表哥,也没有姐夫,最后只有闻人樾来到蔺怀生面前,牵着他手,在闻人府建起一座阁楼。那时,蔺怀生是真心依赖着闻人樾,他甚至为自己隐瞒身份享受到这份好而满心愧疚。直到闻人樾亲手打碎这份信任。
蔺怀生感受不到闻人樾爱他,那为什么要娶一个不爱的人?蔺怀生甚至觉得闻人樾是个疯子。没有人会爱一个疯子,蔺怀生也不想嫁给他。
现在,这个疯子笑吟吟地看着蔺怀生。
他游刃有余,像耍陷阱里的猎物一样,站在高处看着蔺怀生如做困兽之斗的挣扎,没有食物没有水,生存能力开始退化,而这时猎人往陷阱里垂了一根绳,温柔的引诱。
生生怎么不回应?
蔺怀生冒着汗看他。可事实上闻人樾胜券在握,他无需多言,也不用再给蔺怀生额外的温存,这些都是蔺怀生惊惧之下的臆想,也许这是闻人樾折磨他的新方法。
蔺怀生感到恐惧,感到耻辱,可是他被那一座金玉堆成的小阁楼关废了,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他身上唯一能够让闻人樾感兴趣的筹码,是他最危险的秘密,如果蔺怀生拿这来赌,迟早有一天会摔下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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