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来的香很多,点燃的也不少,最后把香炉挤得满满当当,原本残留其中的香灰都要被挤出来了,他又开始擦拭香炉周围可能有的些许灰烬。
他大费周章,但从结果来看,本质也是进香。
菩萨收谁的不是收,但对方就是非要强求蔺怀生收他的。
他双手合十,虔心低头。
“菩萨,罪过,罪过。”
他这时候的行为又与翻转了一开始他给蔺怀生的印象。
毕竟心意真实,是不会骗人的。
蔺怀生从这捆香里得到了信仰的充盈力量。
对方烧完香后,把地上的残余收拾好一并带走。他来去很快,并不多做停留,似乎也没什么想和菩萨说的。蔺怀生很难判断出更多的东西,甚至出现新的犹疑。
这一前一后两个人,究竟哪一个是“虔徒”。
……
蔺怀生在菩萨庙中留了一座虚幻的假像。他离开庙,之后的时间里都暗中栖身于村子中,只在有人去到山上菩萨庙时才真身回去。
雨淅淅沥沥有时又下大,但从未真正停过,对于这片土地来说实在是久旱逢甘露。于是村民们认为,大雨的延续是一种信号,催促他们尽快为所信仰的新神明“河神”举办隆重的祈雨暨答谢仪式。
越贫穷的地方,对神明鬼怪的信仰越虔诚,也越疯狂,整个村子好像都着了魔一般完全陷入这件事中,其他的事就完全不顾了。
小一百来人的村子里,总有人心里还惦念着旧时的菩萨信仰,成习惯了,没想过要完全抛弃。而人心在这时候经不起一点隔阂的考验。仅蔺怀生看到的,就有不少明里暗里的冲突。
蔺怀生同样了看到了那个总来拜菩萨的男人。他被另外两个男人揪着,一路打出院子,狼狈得像一条狗。他俯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嗬气,但目光却依然是凶的,透过沾着雨水与泥水的刘海死死盯着台阶上的大门。
台阶上方,有一男人手里捏着锄头,是个青年,盛气凌人,很不好惹。他把锄头砸下来,利刃在石板地发出尖锐的刮划声,他试图以此来恐吓雨水里的那个狼狈男人。
“隋凛,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青年轻蔑地冷笑:“你和你的信仰就应该一起下地狱!”
那个叫隋凛的虔诚信徒,不在蔺怀生面前时简直狂躁的像一条不栓绳的疯狗。他扑上去,再度和拿锄头的青年扭打在一起,第三人在中间拉偏架。青年被隋凛甩开了锄头后,就赤手空拳,他们两个人打隋凛,最后揪住隋凛的领口。
“一个月前是不是也是你!我爸是不是你害死的?!”
隋凛不应,他只给了对方一拳,然后露出畅快的笑容。
“汪旸,去你妈的。”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癫狂。
可在大雨中自身难保的蔺怀生只能静静的旁观。
蔺怀生在等这个副本最激烈的时刻,而这期间,游戏便让蔺怀生感受到这个小世界最为真实与恐怖的一面。
作为菩萨,蔺怀生需要遵守角色身份,当他处在曾经菩萨的信众之间,便切切实实听到每一个人类内心里把他抛弃的声音。短暂跳脱出人类的身份,蔺怀生也更认识到人类这个种族的残酷与无情。
现在的蔺怀生是不适合淋雨的,他站在各家的屋檐下,但他依然伸出手掌,也想来接一滴雨水与人们的悲喜共感。但人神有别,雨水落不到他掌心,他也难以感同身受。
人们就这样欢喜得过了头。
直到有第一个人,迟疑地提出这场雨下得太久了。
但人们的信仰已经凝聚了,新的神明也由此托生。就在祭典上,普通人看不到,但蔺怀生看得一清二楚,新神的身影以飞快的速度凝实,逐渐显露出高挑俊逸的模样,从衣着到配饰,无不繁复庄重,凝聚了众人对于神威的顶礼膜拜。
人们依然看不到新神,但新神对于“创造”出他的人类同样视而不见,他一眼就扫到了不远处的蔺怀生,之后目光就不偏不倚,始终直直盯着蔺怀生。两人视线有了个短暂交汇,倏然,对方瞬身出现在蔺怀生面前。
尽管两人之间还保留着适当的距离,但这位新神的举止依然太突兀冒犯了。
蔺怀生后挪了半步。
这是个很微妙的举动,这个山村所供奉的旧神与新神间的首会,是会晤,亦或正锋相对。河神目光灼灼,他才初生,但给蔺怀生一种强烈的侵犯感。
“你就是河神。”蔺怀生说道。
对方笑了笑,蔺怀生这时看到这个新神的眼瞳竟然是金色的。
“我虽然才凝聚神格,但早有蒙昧意识。曾机缘巧合得菩萨普泽,对菩萨敬仰已久。不敢在菩萨面前称河神,菩萨不若称我一声‘河君’吧。”
说着,河神的手从华服广袖中探出,似乎想触碰蔺怀生,但菩萨一避再避。
河神敛了敛眉,但随即听到菩萨端庄的拒绝。
“河君,你我本体相克,请你慎重。”
雨又大了。菩萨在檐下,河神在雨中,隔着雨幕,宛若一道细帘,菩萨都生了婉约。
河神眼光微闪,最后克制地收回了手,笑容里带有几分适当的歉意:“抱歉。”
但他背在身后原本想伸出的手,拇指食指两指腹却在不停地摩挲,碾动,蓄意地揣测倘若真碰上,菩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第51章 泥菩萨(3)
另一边,祭典仍然进行着。
高台是用木板混砖泥连夜搭成的,很简陋,但在场参与祭拜河神的村民们目光炯炯,完全投入到了这场心灵的涤洗之中。
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笃信神祇,能够为神祇做的事就越是难以置信;越是大灾,越要见血,仿佛这样才足显虔诚与狂热。祭台之上摆满了各家出资的牛羊鸡鸭,有活体,也有已经放过血的死禽和烹制的菜肴。而这些前不久通通都是村民们舍不得动的生计工具。
祭台上,有人正在吟唱祝词。
“一请神,活牲来!”
“二请神,死牲来!”
底下的村民也开始跟着吟唱,他们企图上达天听,让所信奉的神祇听到他们的祈求,以得庇佑。无论是信仰河神还是信仰菩萨,但几乎所有的村民,都真心实意地笃信着神明,神对这个封闭的大山来说,太重要了。
一声声,一声声,被雨朦胧,又传响山谷。这是人类蒙昧又动人之所在。
“三请神,河神青睐,人牲来!”
随着唱祝人的嘶吼,村民们竟真的推了一个人上来。对方被五花大绑,蔺怀生认出,那是之前拿着锄头与隋凛大打出手的汪旸。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得人脸痛,唱祝人愈发狂喜,更大声地催促:“人牲来!人牲来!”
蔺怀生与河神齐齐敛了表情。
河神说道:“我可不收人牲做祭品。”
随即,河神几乎嘲弄地感叹道:“但我感受到了信仰,很多呢……人真是可怖的存在。他们造神,成就你我,但你我或许不过是成为他们实现心愿的伥鬼。”
蔺怀生说:“先救人。”
而那头,以唱祝人为首的村民正在对被捆绑的汪旸逼问:“把金子交出来!”
“是啊,把那尊金子交出来!那是你们家的东西吗,那是全村的东西!”
“你贪神的东西,你全家就得遭报应的,你不信?这就是命。”
被押成下跪姿态的汪旸闻言,抬头,露出一双不羁又戾气的红眼,他的样子像是有话说,唱祝人就静默等听,他也认为汪旸定会说些什么,比如服软求饶。
但汪旸唾了一口,直接喷在对方脸上,而后大笑。笑声很快就哑下去,几个人把他推在地上拳打脚踢,四肢受缚,青年就像砧板上锤烂的肉。先前他怎么对待隋凛,如今也受到等样对待。
磅礴大雨中,一阵几乎叫人震耳欲聋的轰雷竟直接打在了祭台的供桌上,一瞬间所有人看到了蓝紫色的火光。
对汪旸的殴打停止了,村民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吐露出了所有人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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