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柯顿时有数,张成提及的事儿应当不好说,算私事儿也算公事,所以才有这番做派。
面上无奈,哪儿能真让人行礼,抬手止住,“张大人多礼,还请入内一叙。”
等人入内,留两个小太监在门口候着。门一关上,张成顿时换了一副脸面。
“时大人,您可是回来了。”张成半是惊喜半是抱怨道,“京中一叙过了多年,山高水远的,竟然要这会儿才见着。”
时柯面色安然,端起茶盏等人抱怨完才问为何如此匆忙,可是有要事寻他?
张成边抱怨边琢磨时柯脸色,三年外放,位高权重,果然养人,曾经情绪外放的时大人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他竟是瞧不出时柯如何看法。
话音一转,随即凑到时柯跟前低声道,“陛下口谕。”
他一把攥住时柯小臂,没让人行礼,小声又急促地道,“事关重大,路上不便通信,便让咱家来寻你一趟。”
以他二人的过往交情和时柯现如今的地位,来这一趟自当是无碍,即便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也会以为张成为了边关商队前去寻时柯。
毕竟张成可是下一任内务府总管,有点捞油水的路子他自然是要凑上去。
“布政使时柯路途劳累,旧疾复发,特许于家修养些许时日。”
时柯:?
朝堂最近并未有人弹劾他,边关商队审查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进去许多朝堂重臣的商队,他没得罪谁啊,怎么又避风头?
时柯选择性遗忘被他坑得倾家荡产还不得不赔笑跟他合伙做生意的那些人。
念完燕文帝口谕,又盯着眼前的地板多嘴一句,“那叛臣贼子已伏首被诛。”
言毕,张成紧紧闭嘴,握着时柯手臂的那只手稳稳收了回来,唯独他自己知道身后冷汗浸湿满衣。
话中深意不敢继续想,只照干爹教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说给时柯听。
其实这一趟上门拜访,唯独这句话需要张成亲口对时柯道来。明天觐见之后,满朝文武自然会知道时柯旧疾复发,需要修养,他今日说一遍是为了让人有个准备。
比如说这脸色得苍白一点,身形单薄……这点不用了,时柯本人够单薄的,怕是连老王爷一拳都接不住。
时柯愣住,他险些忘了这身体还有个血缘关系上的亲爹——燕文帝那不成器的叛逆弟弟。
三年边城生活,他被账本和后勤折磨得不轻,连头发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余力思考这件事。
且照他看,燕文帝巴不得让他和叛臣贼子晋南王没有半点纠缠,哪还会念着这事儿?时柯想不通其中关键,不明白燕文帝告知他此事意欲何为。
总不能是因为燕文帝以为他对晋南王还有父子情……等等,时柯眉心一皱,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苏蓉。
这个敢爱敢恨甚至为了孩子敢逃离晋南王直接北上和燕文帝求助的女人。
时柯对她的感官复杂,但此刻却也不由有种大仇得报的欣慰和释然。
只可惜这对母子早已见不到仇人失势,挫骨扬灰的场面,不过他还有时间来一场祭祀。
正好要在家中养伤,按照这里的习俗找道长大师一类做个法事?
思绪如潮翻涌,时柯很快收敛外露的情绪,郑重向张成道谢。
城门已关,此刻不宜出发,翌日一早,他的车队与张成带着的人一并入城。
即便是张成这一进一出也要看路引,能让城门士兵不敢仔细查验的怕只有当今圣上和锦衣卫驾贴。
张成带着的小太监态度倨傲抵上内务府总管和时柯时布政使两份路引,惊得人瞌睡虫一点也无。
前者得罪不起,后者不是一般人。
每年回京述职的大人颇多,甚至连太子都见过,但时大人不一样,这位除了文气足还有财气!
守城士兵面色严肃,手指忍不住在时柯路引上多蹭了几下,才把这张边缘发亮甚至起毛边的路引归还。
小太监:“……”
小太监第一次见这操作,面露讶异,接过之后也学着守城士兵的动作偷偷蹭了几下,恭恭敬敬地还回去。
回府第一时间写了折子让张成带去,其他人还在观望时,下午燕文帝就传召时柯入宫,令消息灵通之人不由眼红。
多少人回京述职的折子都在那儿压着,百八十年不见来人看一眼,这时柯一回来,燕文帝是第一时间派人去接,谁看了心里都得上杆秤重新掂量他的位子。
宫墙重仞,庄严肃穆,时柯每次步行穿过宫门,像是行进在囚笼当中,而他眼下要去见这其中最为尊贵之人。
“微臣见过陛下。”时柯还没跪下叩拜,当即被燕文帝叫停。
“岁寒免礼,快来坐,就等你来了。”燕文帝迫不及待地免去问安环节,连声让人入座。
时柯这才抬起头来往前一看,不大的小亭子里挤满小朝会上的人,太子坐在燕文帝身边,老王爷正乐呵呵招手让他过去坐。
时柯:“……?”
这是做什么?他回京述职不是给燕文帝做报告吗?多出来的这些人又算什么?评委吗?
相比在场的人,他掩饰情绪的功夫根本不算到家,一脸茫然费解的模样逗笑了在场的人。
时柯木着脸坐到老王爷身边,左手边是冯浩,他曾经的会试主考官,见面要执弟子礼的。
左右皆是熟悉的长辈,他坐在两人之间顿时有了底气,腰板都比往常要硬。
自然,时柯本身能力足以让他理直气壮地坐在这里,接受燕文帝的问询。
调笑的氛围过后,燕文帝脸色一正,“先说那群豪强,折子里的内容总有限。”
言下之意,说点不一样的,别那么拘束。
时柯条理清晰一一陈辞堂上,从调查取证到如何安排,从清查土地和隐户到雷厉风行清算,桩桩件件清晰无比。
最后,时柯抿了一口茶,为此事做个了结,“土地从来都是世家豪强敛财的手段,其二便是印子钱。后者依附前者大行其道,虽从行为上看在进行商业活动,本质仍旧是侵吞土地,占有更多的基本财富。
“陛下可以想象,一个家族深耕数十年,用半数金银去购买土地,另外半数则是从事其他商业行为。不需要多长时间,仅仅三代人就能让土地从十亩增加到几百亩,地越来越多,即可从平民一跃成为士绅。有了大笔财富,就能培养后代,再经过三代人可参加科举入仕,短短百年间就能成为士人,此刻就能免除赋税。
“平民百姓家日复一日地在土地上耕耘,一年下来能存一两银子就是五谷丰登,顺风顺水的好年景。与此同时,还得撞上清水衙门。一旦年景不好,百姓流离失所,无人耕耘,朝廷无法收购粮食,再加赋税,极易民变。”
听到这里,各有心思,也大概明白这位紧急上位的布政使若是再待下去,怕是要对土地税收下手了。燕文帝却在此时话音一转,问起“西征”之事。
时柯:“……”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您还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您跟前的大儿子惹的事,还要找他善后。
燕文帝低头喝茶,假装没有看到时柯瞥来的眼神,他想听听商队出关的来龙去脉,以此考虑对邻国的态度。
时柯喝完斟酌着如何提起,因为这事儿就是一个字,“莽”!仗着自己实力强,直接炮火洗地平推就行了。
他总不能说您儿子脑袋一热,带上八成守城精英和十成火.药直接冲进别人家几顿打服了,还趁机要挟土地和战利品吧?
如何给未来顶头上司的行径遮掩是合格的下属应该做的内容,但是时柯只想阴阳怪气输出一顿被迫留守后方计算后勤的怨气。
时柯露出标准假笑,如今已经身为太子的荣亲王后背发凉,忍不住斟一盏热茶灌下去。
“殿下勇猛无畏,破边关之敌,立不世之功。”时柯洋洋洒洒夸了一顿,四六骈文,辞藻华丽。
可太子越听越不是滋味,怎么说都不像是夸他,反倒像告状。
时柯慢吞吞地收尾,“若夫火力不及,时已殆尽,或推至洋夷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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