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马腹被一个人用手托住。
一个紫衣服的少年郎。
眼睛亮的人已经看见,那胡马转第一个圈的时候,这少年郎君的身影还在远街的隐雾中,就仿佛他站在这条街的尽头。
但当马落下时,他却仿佛瞬间闪现,轻轻松松一抬手,便接住了那匹马。
只见他紫衣挺括有绸光,外罩一层同色轻纱如笼烟,系一截宽二寸有余的银腰带。
月下看来,面若芙蓉。
那紫衣少年一扬手,那胡马便带着那大汉又轻飘飘地飞起来,高高地飞到一旁的屋顶上去。
随后这少年一开手中银扇,镂雕纹精美的十二档骨扇如鸣筝一声展开,每一根扇骨上都镶嵌着打磨得润薄的大大小小的绿的蓝的紫色的宝石,月华下流光溢彩
,如孔雀开屏一般。
那跑堂的终于变了脸色,便是在厅内不动声色的食客中,也有不少为之动容。
穿紫衣服的人并不少,但紫衣服配银腰带的却不多。
穿着紫衣服配银腰带又有这样好身手的人们只能想到一个——
七十二枚飞魂镖“忘恩负义”紫衣郎李冒莞。
这李冒莞幼时父母毙命于仇人之手,为其师江泽清所救。江泽清见他骨骼清奇,聪慧可爱,生起爱才之心,亲自教授他武艺,使他亲报家仇,在他十六岁时又送他家财,助他自立门户。
这李冒莞也是年少有为,成功开起了绸庄,日进斗金。
此时,距离他拜江泽清为师,已十二载。
江泽清也已不复壮年,两鬓生白。
李冒莞便思及要报答其师。
他左思右想,江泽清对他恩重如山。
他的命为其所救,又为其所养,武艺又由江泽清初授,便是现在的产业的第一桶金,亦来自江泽清。
想来想去,哪怕是将江泽清奉为再生父母,报答一生一世也怕是报答不清。
于是,在江泽清寿诞之日,以奉珍宝为由,与江泽清于书房中一番言语:
“师父对我有大恩,我将何以报德?愿偿黄金千两,聊表心意。”
江泽清推拒道:“你我师徒一场,便是缘分,谈什么俗物?”
李冒莞道:“师父若是嫌少,愿偿黄金二千两。”
江泽清怒道:“何必跟我如此见外?!”
李冒莞邃以七枚精铁所造的飞魂镖杀之。
这等狗彘畜类,尚且能光鲜于世,可见其武艺之不俗。
天下十二州,人才荟萃,豪杰并出。
李冒莞以一手七十二枚飞魂镖,在江湖榜上名列二十三。
只听这李冒莞摇着宝珠连缀的孔雀开屏扇问道:
“贵楼的座位是满还是空?”
“……”
那驼背跑堂闭口不言。
“我看这里面空得很。”
李冒莞说着便摇着扇子跨进门槛,缓步向前走去。
“……”
魏知白正捧着奶茶小口啜吸。
他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年龄,但除非是他要做的事,不然他就不在这份好奇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他并没有多看李冒莞一眼。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苏试突然道,“自你六岁握剑以来,至今也已有十年。”
魏知白就放下了茶盏。
他捧着茶盏闷头喝的时候像只猫儿,等转首看向李冒莞时,眉宇间又透出石纹般的冷硬。
“阁下便是屠尽江南七富的‘一枝花’吗?”
李冒莞停步道,“听说阁下杀人只需一招,不才可否请教一番?”
“……”
苏试只是吹了一口茶沫。
李冒莞冷色道:“莫非阁下是个聋子?”
“我只是不愿与死人多说话。”
“谁是死人?”
“你。”
“哦,我什么时候死了?”
“在我喝完这杯茶的时候。”
苏试说完这句话,魏知白便站了起来,走到李冒莞面前。
苏试一掀袖袍,厅内柱壁上儿臂粗的蜡烛忽然都似被无形之力齐齐斩断,从四面飞向厅中,围落在两人四周。
火光一时炽亮,此处烛火照明,灿如白日。
“杀。”
苏试话音一落,魏知白的剑已出手。
“叮。”
如金石相击,李冒莞左手扇子上迸出银星,原来这把扇子是被他作以盾用的。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四枚飞魂镖,飞镖排开如扇面,霎时间如流星向魏知白面门掠去,而李冒莞脚下轻功运转,笔直地倒掠。
人们只见那竹剑少年被逼得屈身后退。
却又见一条青蛇从半空飞射出,咬住李冒莞的颈项致命处。
又不知怎的,那本向后避开的少年,又一下子掠冲到了李冒莞面前,伸手一把握住了蛇尾。
人们这才看清,原来“咬”住李冒然咽喉的,不是青蛇,而是一柄竹剑!
血,潺潺而下。
少年的剑已挂回腰际。
这剑没有刀鞘,因为它本就不锋利。因为没有鞘,拔剑的速度就可以更快!
李冒莞捂住喉咙的破洞,躬身向后倒退,又转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还未到大门边,又扑腾一声翻倒在地。
苏试的茶还未喝完。
宝珠银扇蒙尘,华衣紫衫喋血。
原来这“宝马雕鞍,重裘拥肌”的风流少年,这在寿宴上杀师的冷血少年,在面临死亡之际,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雕琢俊美的脸庞已被恐惧所扭曲,
并已永远地停格在这神情。
苏试的茶已喝完。
好快的剑!
好莫测的剑法!
好无情的出手!
人们都看着少年,看着他腰畔的竹剑。
而魏知白则看向苏试。
苏试道:
“你用了两剑。”
“他走了十七步。”
“……”
魏知白就低下头去。
他用这招“后羿射日”为苏试杀了十二只煲汤用的老母鸡,但人毕竟不是老母鸡,他用的力道也还不够。
这个刚杀了江湖榜上第二十三位高手的少年,此刻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面露羞惭。
而他现在已是江湖榜第二十三位。
便有好几桌人站起来,贴着墙走出大门,离开了雾月楼。
满座的雾月楼,忽而空阔了许多。
第十二章 美人
菜上来了。
有八宝肉、杨公圆、蒸鹿尾、栗子炒鸡、芥菜炒虾、张恺豆腐、素烧鹅、香珠豆等。
都装在白釉盘中,大盘小碗杯碟,错落有致。
魏知白面前上的是一碗白米饭,苏试配的是一壶酒。
师父两人便各自吃饭饮酌起来。
魏知白已饥肠辘辘,风卷残云一般,脸上都飞溅上了菜汁。
苏试则与之截然相反,悠然挟菜,饮酒无声,品菜亦无声。
这两人却似相得益彰,显出活泼泼的恬静来。
厅中的客人已经不再看向门口,各处的桌上也都剩了残羹冷炙。
但没有人起身,也没人动作。他们似仍在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或者干脆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们等的人已来,他们还在等什么?
琵琶声,从夜风中传来。
一道袅娜的身影在月光下渐近了。
是一个女人。
月光脸色不分明,青丝如柳如瀑。
体态如烟,似被风吹来的步履款款。
腰肢妩媚,玉指撩拨,却倾颈垂首,似有娇羞之态。
走近了,只见她眉上挂新月,目里有春波。
她娉婷袅袅地走到门前,娉婷袅袅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娉婷袅袅地走到了苏试的面前。
大厅中的男人,至少有一半的目光已经黏在了她的身上。
苏试仍在浅酌,魏知白仍然在吃饭。
那美人儿只是轻轻一笑。
一笑过后,她又垂下眼帘,檀唇轻抿。
娇媚而有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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