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能走六十里路,能吃十八个肉夹馍。
他胃口很好,路也走得很快。
他很快又靠近了一座不大、却小有名气的小镇——打铁镇。
打铁镇的武器很有名,倒不是说这里盛产什么名刀名剑。这里的刀枪剑戟,价廉物美,广销各州,是很受一般江湖人士欢迎的。
——毕竟不是谁都是剑庄庄主、江湖榜上排名几几的大佬。
——这江湖的基石,还要属那广大的、默默无闻的普通武夫。
田多村就在打铁镇的边上。
魏知白抄近路,打田埂穿过庄稼地,走到通向村子的较为宽阔的土路上。
远处,不知谁家的牛在吃草,一个老农眼巴巴地跟着好捡牛粪。
魏知白饿了,蹲在地上吃了块馍。
天热了,馍有点馊了。
他想了想,越放只能越馊,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得不偿失,得及时止损才行。于是他就把包袱里剩下的三个肉夹馍全吃了。
魏知白继续上路,迎面走来一个挑着伙食的妇女。
那妇女一看到魏知白是个生面孔,腰间又配着把竹剑,便慌里慌张地避开,贴在路边上低头匆匆地绕过。
魏知白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太在意。
几个玩闹着的小童捏着草蚱蜢蹦跶着走来,一看到魏知白,也哇哩哇啦地叫着都窜进了两旁的庄稼地里躲起来。
魏知白更疑惑了,伸手摸了摸脸。
莫非赶路太久,他变丑了吗?
皮肤摸起来,还很好。并没有蜕皮的迹象。应该不是什么晒伤成红斑脸挂着大白皮才对……
魏知白蹲到水边对着水洼照了照自己的脸,站起身后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向前走了几百丈,看到一个小少年抱膝蹲在路边,压抑地闷声啜泣着。
魏知白眉头一皱,上前问道:
“你怎么了?”
那少年抬起头打量魏知白,见到他腰间的剑,也是脸色一变,起身就跑。
魏知白跟着跑道:“你跑什么?”
那少年跑得更快,一头扎进村庄房舍间。
魏知白见他急匆匆进了一家小茅屋,“砰”的紧紧掩上门。
魏知白觉得古怪,心道:莫非这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他还没走近那少年的家,便听见里面传来妇人的喊声:
“你是谁?!啊坏人!是你!是你把我的珍珍抢走的对不对!”
屋里一阵闹腾,又听那少年惊慌哀痛的声音:
“娘、娘!是我呀!你都认不出我了?!”
魏知白在房前踱步犹豫了一会儿,扒拉开窗户缝往里偷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追着少年用指甲撕挠,那少年绕着桌椅跑着。实在没有办法,又跑了出来将门关上了。
那妇人见眼前没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癫狂的神情重新变得呆滞。她一边向着虚无的某处爬着,一边嘴里不成节奏地呢喃着:“我的珍珍啊……珍珍啊……”
——指甲,抓在地上,断裂出血,她也浑然不知
。
——她看起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知白抓住了那个少年。
少年惊恐地望着他,瑟瑟发抖道:“你、你也是傅大贵派来的吗?你要把我也抓走吗?”
魏知白道:“傅大贵是谁?他为什么要抓走你?”
那少年惊惶的左顾右盼,仿佛生怕有人听见似的。
魏知白抬头看了看,这院子外有棵大大的酸枣,看来长了好些年头了,得有一围粗,足有三丈高。
魏知白拎起那少年便是几个纵跃,飞跃上大枣树,将少年搁在高高的枝头。枝桠一阵晃动,浓浓绿叶将两人的身影遮挡。
魏知白道:“说吧。”
那少年呆呆地看着魏知白,好像没见过这样飞檐走壁的厉害功夫似的。他咽了口口水,这才声音有些飘地道:
“傅、傅大贵就是打铁镇最厉害的有钱人,最有钱的厉害人!他看到中意的女人,无论老少,也无论是黄花闺女还是有妇之夫,都要强行掠走。被他强占的女人,很少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的。我的姐姐珍珍前阵子被他派手下的保镖抢走,没过几天就被发现尸体裹着草席给丢在老水渠那边……”
说着说着,他已经落泪。
抬起手来擦拭发红的眼眶。
“妈妈、妈妈也因此而得了癫症,整日里神志不清,连我也认不得了……”
魏知白道:“那么,村里的人为什么会怕我呢?”
那少年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看了魏知白一眼:
“这傅大贵出手阔绰,附近有点拳脚功夫的,都眼巴巴地赶来投靠他,想在他手底下谋个差事……”
魏知白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虽然吃撑了,但顷刻间却仿佛变得瘦削。
他薄薄的嘴唇紧抿起来,薄薄的眼皮也绷得紧紧的,带点涩嫩的脸颊仿佛被突然削了一刀,又紧又硬,几乎要凹进去。
他好像被一只愤怒的手捏得紧紧的。
岂有此理,他心想。
完全忘记了被骗过的事。
第五十九章 最强
傅大贵的府邸很气派、很敞亮、很富丽。
中庭的地面是用雨过天青色方石砖铺就的, 花坛园圃里错落地种着梅、兰、竹、菊。会义堂的大门敞开着, 四扇大门都是用上好的黄檀木打造的, 四个狮子头门环也都是由黄金所铸。
大堂内是清一色的红木家具, 漆很新、很亮。
正中的方桌上放着一套雕玉茶具,傅大贵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手中转着两颗赤金丸。
三四月的天, 还带着凉爽。
但他中午吃了顿清炖羊肉, 羊是盐池滩羊,据说这种羊吃的是草药,喝的是清泉。吃完之后, 他便感到浑身发热,仿佛生命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所以他的背后就站了两个十六七的少女,交替着用罗扇为他轻送凉风。
这时, 一个佝偻的老人,穿过种着荷花的两口大水缸, 上了台阶, 走过中庭,踏进了会义堂。
那老人走进会义堂后, 便摘下了头上遮阳的斗笠帽。
他一摘下斗笠,背就挺直了。
他又摘下花白的胡子,一个老年人就突然变成了少年人。
——这个少年人, 就是十六天后在魏知白面前哭诉悲惨遭遇的那个少年。当然他并没有姐姐被傅大贵抢走,因为他根本没有姐姐。
他也没有发疯的妈妈,那个也根本不是他的妈妈;那个发疯的妇人也并非是因为神志不清才不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她根本也没有儿子。
这个少年人走近傅大贵,拱了拱手道:
“傅老板好。”
傅大贵道:“龙井茶,分为‘狮、龙、梅’三种品级。”
旁边有个妙龄少女便上前来,为两人斟茶。
傅大贵说:“坐。这是狮峰龙井,喝。”
他自己率先喝起来。
少年坐下,呷了口龙井道:“傅老板,我来是跟你谈笔交易——你帮我个小忙,我为你解决心腹大患。”
傅大贵抿了口茶,闭上眼摇头咂嘴地品味一番,浑似没有听见少年的话,而已沉浸在美妙的茶香之中。
这时,又有小女童捧着盛满水果的托盏跨进来,轻轻地将其搁在桌上。这托盏是景泰蓝掐金丝的,富丽典雅,十分精美。
傅大贵取了一块切成莲花造型的梨块,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那只水果盘道:
“宫里的东西。本来是给娘娘用的,托大太监刘三爷弄出来的。‘一件景泰蓝,十箱官窑器’,这玩意儿不仅美观,还很有收藏价值,你要是想要,可以找我帮忙。”
他呼哧一口就把雕成五十六瓣莲花的梨块给吃了。
少年微笑。
傅大贵打量一眼少年身上的粗布短衣,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做人不能太将就。”
少年上道地道:“傅老板这身衣服,还没见别人穿过,我看着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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