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一袭月色薄衫,疏疏淡淡,勾勒如描似削的身材。
阳光透过绿帘洇湿了他的眉目,显得光都冷了。
苏试如闭目养神,持鹦鹉白羽扇,扇手一时似玉。
轿子还在向前飞,飞越迤逦山路,靠近了一棵大榕树。
榕树下传来一个男孩的啜泣声。
苏试隔帘问道:“你怎么了?”
男孩道:“妈妈生病了,我替妈妈采药,扭到脚了。太疼了,回家的路太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试道:“我可以帮你吗?”
男孩支支吾吾地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呢?”
他红着脸垂下头:“我知道这样很厚脸皮……”
苏试道:“举手之劳。”
竹帘被掀开,一个男童爬上轿来。他乖巧地抱膝缩在一旁,不时偷眼来看苏试。
苏试见男童拘谨,便用一柄银刀切开香橙,将搁着橙块的白瓷小碟推向对方:“请。”
“谢谢。”那男童吃了一块。
苏试忽而问道:“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觉得是坏人厉害呢,还是好人厉害?”
屁股决定脑袋。
那男童小心翼翼地瞄着苏试道:“坏人整人钻研怎么杀人,每天锻炼的也是杀人的技巧,应该比好人更精于杀人吧?”
苏试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那小童见苏试又闭目养神,便不敢再出声,连吃橙子都是小小声的,只在必要时才轻声出口指路,轿子一路向前飞去,飞下山岭,飞过田地……
眼见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小童的脸上不由浮上喜色。
身下的轿子却突然停下了。
苏试忽而又睁开了眼睛,那小童神色一凛,旋即便摆上天真懵懂之色,脊背却仍然紧绷着。
苏试似未曾注意,只是掀开一旁竹帘,露出一窗的花来。
只见花田明艳,芳香扑鼻,是花农在此处种了一片郁金香。
——原来他是闻着花香了。
——他是属蝴蝶的么?
那小童暗中松了口气。
苏试隔窗轻摘那郁金香,少顷便抱了满怀,他手执花枝,低头轻嗅。
花香,似都侵到了他的眉梢鬓间。
他忽而抬起头来,含笑道:
“这花很美,你要不要来一朵?”
那男童吓了一跳,立刻缩回脖子摇摇头,心中却道:一个大男人,拈花惹草的……火老说的没错,这人果然是个娘娘腔。
作者有话要说:
[1]裂缝 wen(第四声)
卡来卡去,修来修去(令人头秃
第六十二章 花杀
那男童见苏试从轿壁的暗格中取出一支竹筒, 拧掉盖帽,倒出颗颗冰玉珠来。
玉珠润如滴, 掬在手中。在那素手的映衬下, 使人觉得玉色是沁凉的。
豆绿冰珠一般。
他掀帘随手一挥洒,颗颗玉珠飞脱,被他洒入花田之中。权充作买花钱。
在金色弥漫的午后阳光中, 小童在一瞬间瞥见, 玉光如滴露,在空气中飞流着一闪。
那玉珠颗颗圆润, 并无多余的雕琢。玉色通透,晶莹如露, 实属上品。
他却如泼残茶。
他抱花而坐,闭目似休眠。
金波透帘而淡,花偎在他脸畔颈侧,花好像发了光。初夏的微风在掀帘的瞬间送一波熏暖入轿中, 越发显得他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金色的郁金香在他怀中浮漾起暗香来。
掬玉星在手, 弄花香满衣。
一举、一动、一抬眸、一低眉, 均可入画。却怕没有丹青妙手可得他神韵。
那小童呆呆地望着,却不知自己已呆呆。
只是无意识地在心中想道:怪不得冰奶奶要闹着和火老和离了……这确实是天上月和鞋底泥的差距。
他只静静地坐着, 已叫人觉得美不胜收,目不暇接。他若是能抬眼看你一眼,只怕你都要觉得自己的眼神叨扰他了。
古有潘安得掷果盈车,想来这潘安也不过如此。
轿子转弯间, 窗边帘幕,被风吹开一角,如撇开浮云窥见月般,露一瞥人影侧面,瞥几缕风吹鬓影,婉约,缱绻,似人面温柔。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景,虽非诗中景;人,却必是诗中人。
轿子飞着,飞入了黄昏。
小路,青冢,老树,残阳。
远处,青山不语。夕阳透过山鞍,向着这一片荒冢,挥洒着沉沉的金光。
此地满目凄迷荒凉,迤逦的小路旁只稀拉几棵老态龙钟树,倾斜的墓碑伴着荒草。几缕残阳暖树,与那幽暗之青冢,明暗昏杂。
如阴阳在此交界般。
那男童忽而捂着肚子,伸头缩脑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
“我想去尿尿。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呢?”
苏试道:“好。”
他敛眉静坐,如入定了一般。
轿子缓缓下沉,如落尘埃一般。那小童探脚下得轿来,一扭一拐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他左看右寻,似乎在找有所遮挡之处。
小径两旁均被坟墓所占,前头也只两棵榕树遮挡视线。那低矮的土丘或者石碑,看来并无藏身之处,绝没有问题。
那小童打量着这片坟地,自不敢造次,怕惊扰了鬼怪。也怕及膝的荒草里有什么会咬人的蛇虫鼠蚁。
他便走向近处的一棵中年榕树下,撩开下摆,似乎要放水了。
他本来只是做做样子,但因为不明缘由的紧张感,倒确实生出尿意来。
那小童将手探入面前的树洞中,捏住里面的绳子一拉——
叮叮叮……
若是耳目聪明的高手,便可听见座座坟冢之下,传来轻不可闻的铃铛声!
一阵卷地风来,荒草簌簌倾伏。浮云遮日,天地为之一昏。
几乎是在紧接着的一瞬间,伴随着土裂声,和泥喷的激射!
坟墓中立刻有无数黑影破土而出!
是百鬼闻着人味惊醒了吗?
漆黑的人影、荒残的坟冢!
黄昏之中,青山黯淡,此情此景,真是可怖!
空气中传来嗡嗡的震弦声——
万箭如蝗,射向飞轿!
强弓劲弩发出的利箭,带着雷霆霹雳之势,呼啸着向前飞射!
天地仍暗,草也似乎惊惶地匍匐,抖簌不已。
噗噗噗、噗噗噗噗!
轿子瞬间被扎成个刺猬。
中,还是没中?
长箭已没入轿壁中,左右后方,全部密密扎扎,便是前面的帘子,也多了许多窟窿,马蜂窝似的。哪怕这一枝花是个纸片人,也要被射中,被射个对穿。
但轿子却仍浮着。
并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
像是准备跳舞。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弓箭手皱了下眉,提弓向前迈出一步……
他这一步还没落地,人便已向后倒下。
倒下的时候,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心口,但手挥到半空便又落了下去。
那小童已尿完,嘴角勾着一抹奸笑,提裤转过来。
他本来打算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欣赏自己成功的果实。
他提着裤子转过来的时候,两边恶人堂的高手们还都手持强弓劲弩呈包抄的阵势围站着。
(在他的眼前,轿子的两片窗户中,旋飞出两蓬金色的流光。)
等到他两脚朝着轿子站定,那些人却忽然纷纷然、砰砰然倒下!
这些人的心窝里都插着一枝、两枝、枝郁金香,每一枝都是致命的。插得错落有致,很好看,就仿佛是他们心上开出了花来。
飞花如流星,人命如流萤!
那小童却忘了骇然——
只见帘子一动,轿中人已踏步下来。
一袭白衣轻晃,身姿在风中绰约。
他仍闭着眼睛,单手执一枝郁金香于靥前。持花如持香拜神佛。
金橘色的夕阳撇开幽暗的浮云,为他的眉宇扫上淡淡的金辉。
含香体素,肩如诗瘦,袖带佛香。
叫人见之忘却凡心,天地为之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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