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走过来,对着苏试娉婷地行礼。她手里托着一个青玉方盘,维持着矮身的姿态,眉目低垂,甚为恭婉。
那龟公道:“不知客人是在厅中落座,还是上雅间?”
这厅中摆放着几十张红木圆桌,俱是坐满了人,桌上散着一盘盘翠玉小元宝,想来就是玉座了。
苏试便知道,原来眼前这青玉方盘,是用来搁银票的。
苏试却并不回答,只是视线一落。
那龟公跟着看去,只见地上落着一枝夜合欢,不知在地上多久了,花瓣竟已干萎褶皱,叶子也黯淡无光。
龟公眉头一蹙,正要叫人来清理,苏试已俯身拾起了这枝花。
他目中似有怜惜,伸手拢住花苞。
待他撤手,那枝夜合欢便如新摘,青翠枝叶,挺立舒展起来。
半展的花苞也水润饱满得似要发出光,如那上等白玉雕琢的般玲珑可人。
这一手“枯木逢春”,已让那龟公看得震惊失语。
他纵然见过不少世面,但武林绝学,又岂是寻常能见的?
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瞧来只觉得法术一般。
他一时失态,对着苏试一瞬不瞬地瞪着双小眼睛。就不知道他是在看神仙呢,还是看妖怪?
一旁的女子也不由地偷瞄两眼,心道这招能不能用来驻颜美容?
苏试捻花轻嗅,声如折枝般清脆:
“你看这枝花,能值几钱?”
是的。
他,苏试,没钱。
他不过是想要喝点花酒,听个小曲,长点见识……谁能想到屁股一落座就要一万两?
龟公再次震惊失语,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苏试。
在这销金窟里迎来送往二十年,他这双火眼金睛,早已能一眼看穿眼前客人的财力。这有钱的客人中,他又至少能够分出三六九等。待三言两语一番,对对方的谈吐气度了然于胸,又可以知道这人是生来富贵,童年家中暴富,还是成年后自己白手起家。
他不想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没想到遇到个想嫖霸王妓的!
可这龟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然不会武功,却也知道单凭这一手,这十二楼里的打手就没人能拿得下他,何况今日是“花魁之日”,焉能出这等乱子?
——本文第一大反派,嫖娼居然赖账,说来实在令人痛心。
“呃……”
龟公急得头冒热汗,忽听楼上有人拍手笑而来:
“我看怎么也得值一万两!”
伴随着响铜锣似的一阵笑声,是一串擂鼓般的脚步声。
眨眼间,一个身材结实的妇女便已下了楼梯,来到近前。只见她满头金钗,穿着富丽,笑容可掬,令人见之则喜。
那龟公松口气道:“徐老姐。”
徐老姐一点也不老。
她已经四十岁,看起来简直一岁都没少。
四十岁看起来当然不会像十四岁。
她的年轻,就年轻在她的“活泼”上。她的神情中,有一股小姑娘也未必有的“劲”儿。
她虽然看起来并不年轻,但谁被她那双眼睛看着,都会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
从中年人变成了壮年人,从壮年人变成了年轻人,从年轻人变成了小毛孩。
苏试微微一笑,挽袖将花枝放入青玉盘中。
龟公在一旁露出为难之色:“这……”
徐老姐道:“唐伯虎能卖花沽酒,他为何不能卖花上青楼?”
她又吆喝道:“团子,带这位公子上雅间‘桃花坞’!”
便有一个长得像汤圆的小龟公跑过来,领着苏试往十一楼去。
这大厅的天花板,也便是十二楼的楼顶。各个雅间便刚好围着那大厅,从楼上俯瞰表演用的木台子,自然十分的舒适,十分的惬意。
朱红的楼梯上恰好下来一帮仕女打扮的妙龄女子,清一色穿着浅色的短襦长裙,配樱红色的披帛,便如从《唐宫仕女图》走下来般典雅飘逸。
在半道遇了,这十几个女子便向两边避开,为苏试让出中间的道来,个个目不斜视,贴着扶手而下。
她们眼睛虽然没在看,心里却在看呢。
一个个脚步变得又缓又轻,仿佛这楼梯上的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了。
先前那龟公与徐老姐进了一个小房间,他压低声音道:
“老姐,是不是派人去请‘龙王’?”
这“龙王”自然就是白玉京在婺城的靠山。
徐老姐道:“不必了。”
龟公道:“可是这一万两,不是小数目……”
“你真当他没钱呢?”
徐老姐从橱柜里捋出一叠纸,刷拉一通翻寻,找出一张来,“他不需要金山银山,他就是金山银山。喏!”
龟公探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枝花”的通缉单。这通缉单已经重新撰写,若有人能将其提头来见,平陵阁出赏银五万两。
龟公赫然惊悚道:“这可是个匪徒大盗啊!”
“啧啧啧,”徐大姐对着通缉单上的画像摇头,“画得丑了。”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徐大姐念完后感叹道,“原来真的有人长得像一首诗词歌……”
忽又道:“这平陵阁为了尽可能准确地描述出‘一枝花’其人,竟然如此挖空心思地盛赞对方的容貌气质,也真是一篇罕见的通缉奇文。”
龟公加强语气和音量感叹道:“这可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大盗啊!”
徐老姐抬头睨了他一眼:“你怕什么?”
龟公简直不可置信:“你问我怕什么?他屠尽江南七富满门,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一概不肯放过。又将那巨额财富,席卷一空……”
徐老姐点点头道:“若他真有江南七富的财产,够买下五座白玉京了。”
龟公已经颤抖:“如此贪财嗜杀之人……说不定,来十二楼……便是为了劫财劫色……”
徐老姐笑着叹了口气,道:“老豆,你怎么也糊涂了?”
龟公道:“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徐老姐道:“你领他一路上来,遇见过多少楼里的姑娘,你难道不曾注意到他看那些姑娘的眼神吗?”
龟公道:“还能是什么眼神?不就是男人看姑娘的眼神?”
徐老姐道:“就像看街上的姑娘,看邻家的姑娘对不对?
“有钱的大爷进来了,他看楼里的姑娘,喜欢吗?喜欢极了。但再怎么喜欢,他也只当是漂亮货物。他看的不是姑娘,是妓女。多么漂亮的姑娘,到了他跟前,也不过是比他低一等的供他挑选的货物。
“一个人,他的眼里若没有身份的高低贵贱之分,又怎么会贪财至此呢?
“这江湖上的事,我们又弄不明白,何必理会。”
龟公道:“老姐,人心难测。这才打了一个照面,你未免太武断……”
他心说,你真的不是看脸才……?
“用一张通缉单断定他的为人,你就不武断?
徐老姐道:“你若想看清楚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最快的办法就是看看他是怎样看别人的。看他怎么看富贵的人,怎么看贫穷的人,怎么看落魄的人……”
她笑起来,笑得老于世故:
“何必路遥知马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好几处错别字是把龟公打成了龟tou……有毒吧
第三十三章 红藕
室内洒满了桃花。
墙边矮柜上摆着一方鱼缸, 底下压着一张纸帛,一笔行楷写两句桃花的诗,摆尾的月光鱼便在桃花诗上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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