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道扬镳, 郁霈到清河班时初粟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玩,旁边不知从哪儿招来一个小姑娘,俩人头对头研究用胡萝卜还是辣椒做鼻子。
郁霈:“……”
初粟抬头:“师父, 你来啦!”
“好玩儿么?”
初粟有点局促,小声说:“今天下雪太冷了,我就……哦对了师父, 这个是岑忧,住在隔壁,她也学过戏,以前还跟……”
郁霈:“不收。”
岑忧戴着顶小红帽,红棉服袖口有白绒滚边,带一双白色手套, 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 看见他立时站起身, 略显拘束地冲他笑笑。
郁霈径直进了屋。
初粟小声跟岑忧说:“我师父比较严肃, 也不是……那个要不然你先回家?”
岑忧乖乖点头:“哥哥再见。”
初粟拍拍身上的雪跑进屋, 蹲在郁霈身边问:“师父, 你怎么知道她想拜师啊?而且你怎么看都不看就不收,也许她跟我一样是好苗子呢?”
“师父给你来当?”郁霈斜他一眼:“还有,你觉得你是好苗子?你顶多是块顽石, 前天交代你的戏练熟了?”
“还、还没……”初粟刚一低头,外头就有人敲门。
“师父我去开门!”
初粟出去没几秒就扯着嗓子嗷:“师父, 有人找你!”
“请人进来。”
外头下大雪, 郁霈在电烤扇上烘了烘手,十个手指在火光下透出明晰的温粉。
他侧头往外看, 初粟领进一个两鬓霜白的老人, 穿着厚重的黑色短羽绒棉袄围着深灰色的针织围巾, 走起路来倒很沉稳。
郁霈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又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初粟去搬把椅子来。”郁霈起身招呼:“您找我?”
老人在清河班匾额上看了许久,一双因为年龄而浑浊的双眸打量过破败的厅堂,最终落在墙上的老照片上。
郁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颂因程?
初粟搬了椅子来,小声问他:“师父,要不要倒茶?但是家里没有茶叶,白开水行不行?”
郁霈:“不必了,回你房间去。”
颂因程眼底神色冰冷锋利,带着明晃晃的审视,郁霈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来意,抬手指向椅子:“外公,请坐。”
颂因程:“你不用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外公,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跟你续缘谈亲,我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有时间,去一趟疗养院。”
“这不是您的真心话吧?”郁霈看着颂因程的脸,缓缓坐下来,“按您的表情来看,应该更希望我永远消失。”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从来也没有养过你和你妈。”颂因程说完就离去,仿佛只是来做这个传话筒。
他出门的一瞬间有风卷着雪吹进门里。
郁霈怕冷,只好又起身将门掩上,幽幽叹了口气:他本想从颂因程口中得知部分真相的,没想到这人走这么快。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清河班的?
“师父,他是谁呀?”初粟从房间弹出脑袋,“我能出来了不?”
“出来吧。”
初粟蹲在他旁边一起烤火,不一会儿门又响了,这次一个年轻女人领着岑忧又回来了,穿着稍嫌破旧的褪色棉袄,脚上一双雪地靴边缘已经十分毛糙。
郁霈抬眼看她,女人脸色蜡黄双眼凹陷,牵着岑忧的手没戴手套,有明显的劳作茧和皲裂。
“请进。”
女人略显拘谨地站在一旁,另一只手在棉袄下缘攥了攥,就在郁霈以为她准备开口时,却见她抬起两手开始比划。
郁霈微讶偏头,初粟小声:“师父,她不会说话。”
女人尴尬又局促地笑了笑,眼底全是灰溜溜的自卑,看着眼前这个比镜头里更高冷绝艳的郁霈,她连讨好的笑容都变得勉强。
初粟捂着嘴说:“岑忧的妈妈是聋哑人,她小时候爸爸给人开长途车出了意外双腿截肢了,他们家就靠她妈妈一个人摆摊赚钱。”
郁霈从她打扮能看出来,但他是要办的是戏班不是慈善机构。
“很抱歉,我很同情您的家庭但……”郁霈说着,不确定她能不能听懂,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能收她。”
女人一下子泄了气,牵起岑忧的手准备离开,但走了几步就抿起抿嘴角似乎还是不肯放弃,又折返回头。
她眼睛通红,定定看着郁霈。
初粟忙说:“郑阿姨,我师父应该是觉得忧忧不太适合我们班子,要不您再等等,总有合适的老师。”
郁霈看着岑忧,现在和1926已经不一样了,那时候卖进戏班子一则有口饭吃二则没得选。
在现在这个时代仅凭唱戏是很难养活自己的,她家这样艰苦的条件更不应该选择这条路,况且养一个徒弟变数太多了。
女人摘掉岑忧的手套,把她往前一推,双手再次比划了一遍。
岑忧被推得一个踉跄,脱口一句“听他言来自思忖”就唱劈了,真声扎扎实实喊出来,顿时就慌哭了。
初粟连忙安慰她,又去看郁霈,来来回回不敢说话。
郁霈眉眼清矜,看向女人:“天冷,您喝杯茶再回去?初粟,去倒杯茶来。”
女人明白他这是赶人,粗糙干瘦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低头牵着女儿的手走了。
初粟有些不以为然,“师父你为什么不要她啊,她们家那么可怜,你教她不就是多布置一点作业嘛。”
郁霈回头扫他一眼,“谁跟你说教个徒弟就是布置作业的,你当是翻花绳儿,你一句我一句就完了?”
初粟明白道理可还是觉得他不近人情,小声比比:“可她真的很想学,你连我都收了,她还是学青衣……”
郁霈眸光一寒,“她想学,想几天?一月?一年?你自己身上的毛长齐了么就敢往回揽,我还没教训你你反倒开始指责师父。你给我滚去练戏,今天练不熟就不用吃饭了。”
初粟头一次挨骂,顿时手足无措,战战兢兢抬头去看他,又被严厉的一嗓子吓得魂不附体。
“再有下次,你也一并滚蛋。”
“知道了,对不起师父。”初粟耷拉着脑袋走了。
郁霈重重叹气摇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东西。
下午雪停了,路上有环卫开着铲雪车清扫积雪,郁霈拢着围巾从路边的奶茶店买了杯热奶茶。
“诶你?你不是……”女店员指着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店里人很多,郁霈不想被人围观,竖起食指在唇边一靠,“嘘。”
女店员脸一下涨红,被撩得五迷三道快昏过去了,结结巴巴问他:“您要要、要什么饮品呢?我们有、有新款的芋……”
郁霈微微弯眼:“芋泥抹茶四季春,三分糖。”
女店员红着脸,火速点单一指:“请扫这里。”
“谢谢。”郁霈取餐离开。
回到学校已经快六点了,宿舍里冷清得让他有些不适应,莫名又想起下午陆潮在这儿亲他那一下。
那双眼幽深凌厉,带着嚣张的侵略欲。
郁霈强行把他从脑子里丢出去,一回头又在桌上看到那枚蓝钻袖扣,顿时憋了口气,明知他现在玩不了手机还是发了条消息泄愤。
不料陆潮居然秒回:“宝贝儿,这才多久就想我了?”
郁霈一怔,紧接着电话就进来了。
他指尖在拒绝上停留了许久,终于还是挪到了接听,陆潮嗓音低哑含笑:“埋怨我不在家呢?一个人空虚寂寞冷了?”
郁霈:“我有暖气。”
“……郁大先生,您老浪漫过敏吗?”陆潮刚下飞机,一头钻进出租车里跟师傅报地址,边跟人抱怨:“师傅您评评理,谁家对象出差俩月想都不想的,有这说法吗?”
师傅立即化身情感判官,冲后头扬声:“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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