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11)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段长涯步履平稳,饶是踏在泥泞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一般。手中的伞稳稳地撑在两人头顶。
柳红枫随他走出几步,侧目问道:“奇怪,你竟不躲我?”
段长涯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躲你?”
“想与我睡觉的男人九成九我都看不上,我会躲着他们,而我看上的大都不想与我睡觉,见了我恨不得躲着走。”
“别人我不知道,方才我只当你在恭维我。”
“我的确是在恭维你。”
“我问心无愧,承得起你的恭维,何必还要躲起来?”
柳红枫哑然,身边这位天之骄子比他想象得还要直截了当,宛如一张白纸上洒了泼墨的黑字,泾渭分明,倒令他那些捉狭的小把戏无处书写。
柳红枫轻咳一声,道:“好么,为了感谢你的信赖,我打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按顺序听。”
“行吧……好消息呢,你不必为我绕路,因为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有何事指教?”
“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什么?”
“你走这条路,该不会是为了回家吧。”
“是的,我须得尽快回府复命。”
“这条路的前方是回川,水面上可没有桥。”
“前面不是有一座悬桥吗?”
“悬桥还要往南走五里路,这里只能踩着石头淌水,但凡雨水充沛时,石头都会淹进水里。你这么走下去,是没办法返回段府的。”
蜿蜒上行的路果真已到了尽头,四野空旷,前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在一片晦暗中,隐约能辨出回川上的波光。
水势湍急,激流飞溅,哪儿还看得见石头的影子。
段长涯皱眉,低声道:“难道是我记错了?”说罢便转了个身,目光循着河畔远眺。
柳红枫在一旁追问:“你想找南边的悬桥?”
段长涯道:“是。”
柳红枫道:“那边是北。”
段长涯:“……”
*
瀛洲岛位于东海,毗邻余杭,与浙省隔海相望。
岛上地势倾斜,从岛心的峥嵘山延出东西南北四条坡,以西侧的坡道最为平缓。每逢春日,坡上杨柳抽枝,绿意盎然,故而得名杨柳坡,岛上的住民大都在此处安家落户。
峥嵘山上有一口地泉,从半山腰绵延而下,河道呈环状盘曲,次第行过四坡,故而得名“回川”。
回川在杨柳坡上的水程最缓,水流娟娟如溪,不足半人深,清澈见底,平日里只消踩着石头便能渡河。但今日暴雨凶猛,河道涨宽了两倍有余,石头被浊流淹没,渡河更是无从谈起。
河岸有一座供人歇脚的凉亭,牌匾上写着“春心”两字,也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朦胧。
柳红枫带着段长涯,躲进春心亭避雨。
段长涯站在亭中,目光越过回川,往峥嵘山上投去。
雨夜里,远山与暮色融为一体,山巅上的灯火连成一片,仿佛一条闪烁的光带悬挂在半空中。
段长涯怔怔地看着,神色似有几分茫然。
柳红枫望着他的侧脸,问道:“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段长涯摇头。
柳红枫:“那是你家。”
“原来如此,”段长涯眨了眨眼,“多谢指点。”
“……你该不会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吧?”
“我的确对这一带不大熟悉,只要渡过回川,一定能认出来。”
“我实在很好奇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瀛洲岛并不大,大不了走错几次,就能找到正确的路了。”
柳红枫想了想:“好吧,倒也是实话。”
瀛洲岛的确不大,倒不是说地域狭窄,而是人烟稀少。岛上的住民数目不足余杭一县的十分之一,住民之中一半是渔夫商贾,另一半则依附于晏家的铸剑庄,靠祖传的铁匠手艺维生。除了峥嵘山上的世家宅院,岛上大多数民宅都是乡野陋室,就连青楼也比岛外的更粗简。
除了晏氏铸剑庄以外,段氏天极门,宋氏东风堂,也在峥嵘山上各自设有府邸。江湖中声名显赫的三个大宗世家齐聚一堂,为庆贺武林大会,大摆宴席,便是山上那片灯火的来处。至于世家之外的闲散人士,三教九流,便只能去花街陋巷里找乐子了。
山巅与山脚,俨然是两个世界。
段长涯作为打破两个世界的人,一派心安理得。柳红枫凝着他的侧脸,心中不由得好奇——世上究竟有没有什么事,能使这人陷入慌乱?
暴雨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柳红枫道:“等你找对了路,宴会怕都要结束了。可怜你奔波了一个晚上,连饭也没有吃过一口吧?”
段长涯淡淡道:“无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本就无心茶饭。”
“恕我直言,官府的案子,本来同段氏并无干系,你大可不必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段长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荒唐话,一脸诧异地看着对方:“当然有干系,只要有人扰乱江湖秩序,行歹作恶,段氏便绝不会坐视不理。”
柳红枫也露出几分诧色,再次打量面前的人。传闻中段氏因着祖上血统的关系,天生发色便比常人浅淡,肤色更苍白,而修行本家内功心法,会加剧这种差异,所以段氏子弟不论走到何处,总是鹤立鸡群,一眼便能认出来。
不论走到何处,都要顶着世家的名头,柳红枫实在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感觉。
他接着道:“恕我直言,这件事段氏就算想管,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段长涯的目光在柳红枫的脸上驻留,上下打量着他:“枫公子究竟为何冒雨来找我?”
柳红枫勾起嘴角:“当然是因为我看上你了,想找你陪我睡觉,我还从来没有睡过世家公子,今日与你邂逅,一定是天赐的良缘,我怎么能够错过呢。”
他的声音极尽暧昧殷勤,就差从手心捧出一朵花来,段长涯却只是冷冷答道:“我没这个打算。”
“是对男人没打算,还是对我没打算?”
“对你没打算。”
柳红枫耸了耸肩:“你拒绝得未免太直白,可叫我颜面扫地,如何自处。”
段长涯非但没有表示同情,反倒逼近一步,站在柳红枫身前,他比柳红枫更高一些,体格也更强健,像一堵危墙似的立在咫尺外。
柳红枫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亭柱,再无处可退,只能迎上对面人的视线。眼中含笑道:“段公子,既然无心插柳,就不要靠这么近来撩拨我了吧,万一我一时糊涂,做出不够君子的错事,可该如何是好。”
段长涯沉声道:“我虽无意与你睡觉,却对你很感兴趣。”
两人相距咫尺,额头几乎抵在一处,柳红枫感到对方的呼吸扑在脸上,一阵阵暖流起落,像一只若即若离的手抚摸脸颊。
奇也怪哉,神情这么冷的一个人,吐息却这么热。
“莺歌楼中,目睹枫公子的眼力和伸手,在下当真心悦诚服。”
“过奖了。”
“既然阁下绝非等闲之辈,今日特地追来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柳红枫眨了眨眼:“看来就算我搔首弄姿,也糊弄不过去这一劫了。”
“事已至此,不如直言。”
“好啊,”柳红枫扬起头,微微调换姿势,却仍未能钻出对方的影子,“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与你有同样的担忧。这瀛洲岛上已有祸种生根,恐怕还会生出新的乱象。”
“此话怎讲?”
“新皇大赦五十死囚的事,想必段公子也有所耳闻吧。”
“五十死囚不假,说他们都是江湖人,都聚集在瀛洲岛,未免空穴来风。”
“并非空穴来风,我能够以身为证,我也是死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