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90)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昨日在清光涯不慎被方无相打伤,令她懊悔了一整晚。尽管已运功调理,还喝下了宋云归亲手为她熬制的昂贵汤药,但她的伤势却没有好转,今天一早,便感到真气受阻,胸闷气短,脸色苍白,手脚也绵软无力,仅仅靠着一口志气,才勉强站在此处。
宋云归的目光也转向她。
她的肩膀立刻绷紧,高声道:“堂主,您放心,我一定会赢得此役。”
宋云归却对她微笑,道:“不必慌张,量力而行即可,千万不要为了取胜而使伤势加重。”
她摇头道:“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落败。”
宋云归轻笑道:“落败也无妨。”
木雪不禁一怔,向对方投去疑问的目光。昨日因着她的疏忽,东风堂引以为傲的剑阵被无相功击溃,她的同僚宋芒也因此丢了性命。原本守擂的两个人选,如今只剩下她自己,她皱起眉头,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凝重:“我若是输了,莫邪剑便会落入他人之手。”
出乎她的预料,宋云归再次摇头道:“莫邪剑也比不上我的爱徒重要。”
她睁大眼睛,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然而,宋云归却面带微笑,平静地望着她。
宋云归虽有坡脚之疾,但眉宇却是极端正的,明眸皓齿,神情泰然,面含笑意时,从容之外又多出几分宽宏温柔。木雪尚且年轻,又对堂主仰敬有家,与对方视线相触时,心中顿时一阵驰漾,头晕目眩,脸颊也微微发烫。
当初,宋云归从草台戏班之中将她发掘,为她交足了赎身的钱财,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娃,诚惶诚恐,要跪地磕头拜师,宋云归却道:“不必叫我师父,我前半生是生意人,如今又残了一条腿,教不了像样的武功,我从四处搜集了诸多武书秘笈,你可以随意翻阅,随你看。”见对方面露疑色,又补充道,“你学戏的悟性极佳,学武一定也把是好手,往后你做我的左膀右臂,便是对我的报答。”
从此木雪便加入东风堂,也渐渐了解武林中的大小风云,听说名门规矩极多,师父对弟子的约束常常不近人情。可宋云归却对她倍加信赖,任她自由生长,久而久之,她对堂主的仰慕之心渐长。如今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每每与宋云归共处,便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心鼓擂动,难以自持。
但她素来自律,脑海中立刻冒出警醒的念头。她早知堂主天性风流,四处留情,身边常有女人围绕,每个都年轻貌美,但每个都留不久,至多数月便销声匿迹。她当然不愿同她们一样下场,她下定决心,决不做领受雨露恩惠的过眼烟云。而要当堂堂正正的关门弟子,侍奉堂主左右。
宋云归见她许久不答话,便补充道:“你不用愧疚,莫邪剑虽宝贵,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在江湖中驰骋,绝不能靠什么名剑,武功,而要靠人心。”
木雪一怔,随即黯然道:“但我若失了此役,便同时失了人心。”
宋云归笑道:“你将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倘若人心只是一场比武胜负,江湖里,朝堂上,哪还会有尔虞我诈。”
木雪抬起头,道:“还请先生点拨。”
“你昨日是为除恶扬善,才不慎受了伤,你的举止,众人都看在眼里,而那些人谁也没有挺身而出,助你一臂之力。今日,他们若是占你的便宜,才是真的丢了颜面,丢了人心。”
“……我明白了。”
“明白了便去吧,切莫勉强自己。”
宋云归轻拍木雪的肩膀,手心的热度令后者一阵失神,立刻点了点头,纵身步入擂台,等候挑战者前来宣战。
擂台下方人头攒动,果真如宋云归所料,人们都在议论她昨日受伤的事由。
剑池依旧矗立在空场中央,仿佛不曾更改。
可她的心境却与昨日大不同了,为了在武林大会中代表东风堂出战,她已做了翔实的准备,只等一个大获全胜,光耀门派的结果。可是,眼下她的决心全都失了用场,胜算也化作乌有。宋云归愈是对她宽厚,她的心中便愈是愧疚。
她握着引以为傲的峨眉双刺,手心却隐隐冒汗。
便很,她便等来了第一个挑战者。
那是个使枪的年轻人,神情英朗,木雪仔细打量他的模样,只觉分外熟悉,似乎过去也曾见过这张脸,但因这人的长相太过普通,毫不起眼,一时也忆不起来头。
对方没有让她久等,将兵刃立在身旁,双拳一抱,开门见山道:“在下安广厦,西岭寨出身,请不吝赐教。”
木雪一怔,这才忆起此人的身份,原是西岭寨年轻的大当家。
西岭寨也是曾经的武林名门之一,地处中原腹地,巴陵一带三江交汇之处,本是当地百姓为抵抗山匪,自发聚集出的城寨,开国之初,在平南之役上辅佐官军壤乱安民,立下功劳,获朝廷封赏,就此奠定基业,愈发蓬勃壮大。
上一次木雪与安广厦相见,正是在几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那时安广厦先父刚刚过世不久,他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当家的位置,虽是小辈,但言行坦荡,举止大方,与宋云归、段启昌等人谈笑风生,毫不露怯。
然而,时过境迁,不久以前,西岭寨因着私通外戚的罪名,被朝廷重兵查抄。这位年轻的当家也被抓入天牢。本已定下死罪,得亏新皇继位,大赦天下,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
他在武林大会现身,即刻引起一阵议论。
他似乎并不介怀,重新执起长枪,翻至背后,由手腕牢牢扣着,紧贴在肩处。
一面企天,一面及地,落在地上的枪影竟只有小小一个圆斑。
横无余影,纵贯乾坤——这正是一招近乎完美的起势。
安广厦乌眉高挑,神色煞是从容。
*
木雪看到安广厦的架势,不禁暗暗心惊。他的起势压得极稳,一把长枪拿在手上,不晃不虚,想必有着深厚的内功根基,他的年岁并不高,看来一身内功是踏实苦练的结果。
江湖中利欲不断,歧途遍地,来自四面八方的诱惑层出不穷,如繁花过眼。泱泱俗世间,能抵御这一切,认真过活的人并不多。这样的人往往能够一眼认出彼此,无需相识,便已相惜。
木雪第一眼看到安广厦,便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若是换做往常,她与高手过招,势必志气高涨,使出比平时更强的本事。但今日她只觉得脚底发虚,手中也愈发僵硬,心下的焦躁全都写在脸上。
转眼间,安广厦已提枪攻来。
他的枪也与众不同,不分枪头枪尾,双面皆是利刃,皆泛着猎猎寒光。
长枪不比短剑,身躯更庞大,分量也要沉得多,多一面刀刃,便多了几分驾驭的难度。但安广厦却将手中的枪拿的极稳,动作仿佛挥舞小棒一样轻松自如,倒是木雪手持轻盈的双刺,脚下的步伐却拖泥带水。
长枪猎猎舞动,两面的刃交错而攻,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木雪像落入网中的鱼,眼看离水面越来越远,却始终不能摆脱敌手的纠缠。
峨眉刺本就是为水战而用,当初她来到东风堂,将宋云归珍藏的武功秘笈翻了无数遍,反复尝试摸索,终于挑出最合适的兵刃。她幼时跟着戏台班子四处卖唱,学了不少拳脚套路,博采众长,变化多端,这是她的优势所在。奈何她并未修习内功,气韵根基比常人薄弱,这是她的劣势。分水峨眉刺小巧灵活,近能当剑,远能作枪,用作兵刃,刚好扬长避短,再适合她不过。
可惜,今日的她非但动作不够灵活,就连眼耳也比平日更迟钝。一招一式全然被对方压制,节节败退。
眼看她已站在擂台边缘,再退一步,便要以落败收场。偏在这时,安广厦将势头一转,在佯攻过后,忽然将突刺变作横扫,借着臂上的力量,以枪身为棍,往木雪颈处打去。
这是极具压迫性的一式,枪刃如亏眉残月,在空中划出一条雪亮的细弧。
以亏眉抵峨眉,耀眼的锋芒在这一瞬间盖过朝晖,涌入木雪眼底。
木雪向后仰身,同时将指中的芒刺拨转,依着旋力,擦中咫尺外的枪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