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139)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这人是他肌肤相亲的恋人,也是毁去他半生的仇人,现在只不过是他手底的一枚筹码。
他没有多看段长涯一眼,只是凝神望着宋云归的脸色。
*
宋云归的脸色很是精彩。
他几乎已将所有的心思写在脸上——震惊、愤怒、焦躁、恐惧,身为一堂之主,他被人威胁的机会并不多,在他的谋划中,柳红枫理应感恩戴德,接受他的差遣,他实在没想到这人非但不领他的情,甚至还要与他叫板。
柳红枫的嘴上挂着笑容。
这一抹张狂放肆的、充满挑衅意味的笑,成了这人此时此刻最有力的武器,他的人生构筑在松散稀疏的沙土之上,早就偏离了常人之道,好似一个玩笑,一场赌局,性命可抛,情谊可弃,生死亦是盘中筹码,不足为贵,芸芸众生所珍视的幸福,在他眼中只是过眼云烟。
还有什么比一个玩世不恭的亡命之徒更难对付的呢。
宋云归还没有想出对付他的办法。南宫瑾已经忍不住了,低声对同伴道:“不如就将解药交给他吧。”
宋云归踌躇片刻,终于从囊中取出一件器物,扔给对方。
柳红枫抬手接过,指尖一凉,是一只朴实无华的瓷瓶,一粒药丸在其中滚动。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身中剧毒的是你自己,你试一试便知道了。”
柳红枫收了剑,转而将瓷瓶的瓶塞打开,一股奇异的草药味从中飘出,闻起来全然陌生,但气味灌入鼻腔时,使人顿感心脾沁爽,通体畅快。
“云归没有骗你的,”南宫瑾耐心道,“朝廷的毒方一向绝密,云归几经辗转、才终于得到一味解药,仅此一份,只要服下它,你的性命便无忧虞了。”
“多谢了。”柳红枫莞尔一笑,却将盖子重新盖了回去,将瓷瓶收入口袋。
宋云归再一次露出愕然之色:“你不服药?”
“不必了。”
“你不要命了吗?”
“我早说过我并不惜命,这解药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大用。”
宋云归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沉默许久后才开口:“柳红枫,你真是个疯子。”
柳红枫耸耸肩膀,道:“若我不疯,你怎会屑于与我联手。”
宋云归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柳红枫将天极剑收入鞘中,也敛去眼中的敌意,换了个放松的口吻道,“不妨说一说你的计划,你打算怎么做?”
宋云归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水面:“你看到那一片水中的情形了么?”
柳红枫一时没有领会对方的意图:“水中有什么情形?无非是几块嶙峋的乱石罢了。”
“几块?”
“三块。”
“不错,正因为这三块石头,此地又叫做三王冢。”
“三王冢?”
“你可知道这名字的含义?”
“当然,”柳红枫点头道:“干将莫邪之子为父复仇,将自己的头颅斩下,与莫邪剑一同赠予一客君,客君将剑与头颅一同献予楚王,楚王大喜过望,命人架起锅台,将头颅放入锅中炖煮,客君趁楚王倾身观看时,从背后拔出莫邪剑,将楚王的头颅斩落,自己随后引剑吻颈,自尽当场,三个人的头颅落入同一口锅中,被沸水煮烂,皮肉脱离,白骨却永远融在一起。”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水中浮起的乱石,因着常年的浸泡,石头表面沉寂了一层灰白色的霜垢,浮在一片泛着荧光的死水中,竟真的像是三颗人头堆叠在一处,不分彼此。
他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宋堂主,上古名剑莫邪是你从矿山深处发掘,带往铸剑庄的,因为这柄剑,才有了兴办武林大会的缘由。”
“不错。”
“难道这剑也是你的杰作?”
宋云归只是摇头:“并非事事都能由人而为。剑是货真价实的古剑,倘若我拿来一件赝品,就算能骗过天下人的眼睛,也骗不过世代以铸剑为业的晏庄主啊。”
“的确如此。”
“反言之,上古名剑莫邪现于今世,何尝不是天意使然。”
柳红枫微微一怔,不禁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水面。
三王的头颅是假的,可发生在此处的血案却是真的,因剑获罪的干将莫邪何其无辜,平白受难的娼妇十人难道就该死吗。逾古弥今,朝臣天子如日月一般更迭,可人间却依旧充斥着欺凌与不公,强、、、权当前,百姓的生命仍如草芥一般脆弱。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宋云归道:“干将之子为复仇蛰伏十载,不惜玉石俱焚,粉身碎骨,也要将十年前的公道讨回。枫公子,你我之境遇何其相似,今日三王冢一约,我们也要同心协力,将段氏不可告人的罪状公之于众,为逝者讨回公道。”
这番话正是柳红枫所需要的。
他终于伸出手,张开五指,与宋云归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岩壁上的烛火跳了跳,南宫瑾道:“恐怕残留的油蜡即将烧尽了,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段启昌此刻一定在四处寻找段长涯的下落。而这三王冢又与段府经由暗道相连,我想发生在此处的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柳红枫一惊,原来在段长涯房间里中窥见的入口,便是通往此处的暗道!
他沉声道:“如此说来,你们该走了。”
宋云归点头赞同:“我们的确该走了,不过你还得留下。”
柳红枫挑眉。
宋云归接着道:“段长涯今日杀了薛玉冠,但后者恶贯满盈,罪有应得,远不足以作为揭露恶行的证据,所以你要留在他身边,继续与段家交好,段长涯旧疾复发,不知要昏睡到几时,为了救爱子,段启昌定然心急如焚,不择手段,若能抓住他的把柄,便是你我破局的良机。”
柳红枫低声冷笑:“你自己摘了面具,却要我接着将面具戴下去?”
宋云归反问道:“以枫公子的心机谋略,多戴一阵又有何难?”
“段启昌已在怀疑我了。”
“那么便想个法子消除他的疑虑。”
柳红枫再无话可说,只能点头应允。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深处。
在确认四下再无旁人后,柳红枫终于允许自己露出疲惫之色,他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灯烛的光芒更加晦暗,在周遭彻底被黑暗吞没之前,他来到段长涯的身旁,将天极剑轻放在后者手边。
这柄剑本该割断他的喉咙,然而,段长涯在动手之前停了下来。
倘若方才宋云归没有妥协,他真的能够杀死这个人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面具戴得久了,就连自己也上当受骗,然而段长涯所倾慕的不过只是面具下的一缕幻影罢了,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最后一缕火苗熄灭,视野彻底没入黑暗。
柳红枫也终于精疲力尽,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听着耳畔微弱的水声昏睡过去。
黎明尚远,夜色深重,他陷入无梦的沉眠中,等待着来自远处的脚步声。
*
第十六章 西岭雪
庭园深深,却盛不下一颗颗焦躁不安的心。
尽管极力压下混乱,然而段府毕竟只有方寸之地,少主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很快在下人中传开,继而变作闲言碎语,传入天极门弟子的耳朵,
这注定是个漫长而多梦的夜晚。
素姨端着刚刚熬出的药汤,来到宅邸最深处至为僻静的院落,却见一抹红衣的身影在院门口徘徊。
“枫公子,您怎么来了?”
柳红枫转过头,脸色甚是憔悴,但在看见翠姨时,立刻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道:“长涯他怎么样了?”
素姨面露难色:“少爷他还在房中休息。”
“我能不能去探望他?这药我帮您端进去。”柳红枫说着,便要上前去接对方手中的热碗。
“请您稍等,”素姨却向后几步,躲开他的手,“实在对不住,恐怕您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