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25)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他,没有人能够代替他肩负起生命的重量。
南宫忧道:“你能凭借自己的意志醒来,实在很了不起,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世事大都难料,并不是你的过错……”
段长涯没有作答,似乎短暂失去了言语。南宫忧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信函取回,仔细收起,道:“这信里的内容,你看过就好,暂时不要告诉别宇YU溪XI。人,尤其是天极门弟子。”
“为什么?”段长涯露出疑色,“事已至此,我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辩解的余地。”
南宫忧摇摇头,道:“舅父不是要你辩解,正想反,是要你莫作徒劳的辩解。长涯,我知道你素来正直善良,但你想一想,倘若天极门上下都知道,你的父亲杀人犯错,都是为了救你,岂不是会迁怒于你。”
段长涯仍是摇头。
南宫忧耐心道:“你和你的父亲始终是两代人,他做错了,并不代表你做错了,不论是十年前的过往,还是昨夜的血案,你都全然不知情,所以实在不必将罪行揽到自己身上。天极门中,除你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曾罹患恶疾。在他们看来,你的父亲一定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方才剑走偏锋,杀人采血。自古以来,因习武而走火入魔、癫狂转性的例子数不胜数,只要你咬定这个理由,绝不会有人对你生出疑心。”
段长涯露出惊色:“您的意思是要我说谎么?”
南宫忧点点头:“谎言不一定出自恶意,眼下你只有与你父亲撇清关系,才能保住天极门的名声。你父亲最大的愿望,便是家业得以延续,就算没有今日的劫难,掌门的位置迟早也要交给你的。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万事一定要思虑清楚,切不能再冲动行事了。”
段长涯皱起眉头。
没等他反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锣密鼓的脚步声,紧跟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吧。”他发话道。
常昭带着两个弟子快步迈入正厅,其中一个捂着肩膀,走路一瘸一拐,衣衫上隐隐透出血迹。
段长涯问:“怎么受伤了?”
“小伤,不打紧。”那名弟子咬着牙关回答。
常昭接过同伴的话,道:“少主,殿下,府门外的状况堪忧,我怕大门可能守不住了。”
“有人来天极门寻衅?”
“是,府门外来了一群送葬的队伍,是昨夜从地窖中放走的百姓,他们找来山下的村民,还集结了一群武林中人,抬着八口棺材,聚集在门外闹事。我们本想将他们拦下,但对方态度强横,非要找我们讨命算账,与我们的人发生了冲突……”
不等段长涯发话,南宫忧率先问道:“那群武林中人里?可有看到柳红枫?”
常昭一怔,点头道:“有的,那洋洋洒洒的队伍,正是听了柳红枫的话,由柳红枫引领而来的。殿下,我们该怎么应对才好?”
听到柳红枫的名字,段长涯也怔住了。
常昭的目光轮流越过两人,却见南宫忧一只手撑在桌沿上,脸色隐隐发白。他露出诧色,道:“对不住,我忘了殿下不能见血。”
“无妨。”南宫忧冲他摆摆手,“我只是昨晚见血太多,实在有些撑不住,你们不必顾忌我,先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段长涯转向他道:“舅父,你也疲累了,不如先行歇息吧,外面的事交给我来应付。”
南宫忧露出忧色:“可是留你一个人,当真应付得来么?”
段长涯往父亲的尸身上短暂瞥了一眼,很快转向对面的同伴,道:“父亲既然不在了,天极门理应由我来保护。”
以常昭为首的三名弟子瞧见他的脸色,顿时忘了伤痛,抖擞精神,双拳在胸前一抵,道:“我们都听少主的吩咐。”
段长涯点点头,道:“走吧,随我出去迎客。”
南宫忧目送四人先后离去。
正厅的窗页都仔细合拢,室内有些晦暗,外面的日光却已很亮,甚至有些刺眼,段长涯的背影沐在其中,一袭白衣轮廓模糊,随风而动,仿佛随时可能融化。
江湖容不下败家之犬,等待他的将是一片残酷无情的天地。
一片寂静中,南宫忧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他实在不必太过忧虑,因为柳红枫与段长涯,这两个侥幸从他手中逃脱的人,如今已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在血海深仇面前,朝夕间缔结的情谊实在轻若鸿毛,不值一提,等待他们的唯有鱼死网破的结局。
待他们经历了比死亡更加深刻的痛苦,他们一定会感到后悔——后悔昨夜逃出火海,后悔今日挣脱噩梦,后悔曾经相遇相识,错付真心。
南宫忧独自留在黑暗里,守着仇人的尸骸,静候喜讯登门。
——好戏从此刻才真正开幕。
*
段府的院门敞开时,门外的风波已经暂时平息。
平息风波的人是柳红枫,不知他动用了怎样的话术,怎样的手法,竟将一盘散沙似的武林三教九流都团聚在他周围,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吩咐,将刀剑枪戟都收回鞘中,停止杂乱无章的攻击。
虽然攻击暂时停住了,但武林人的队伍并没有退却,而是在柳红枫的指挥下,三五成组,横于门前,列成一排,抡圆了臂膀,喊着号子,反复擂击门板,动作犹如擂鼓似的,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累了便换下一个接替,如此前仆后继,没有一次中断。
铜门很厚,很沉,叩门声绵延不止,声浪在宅院中激荡,不放过躲在每个角落里的每一双耳朵,仿佛在高大声宣告——逃避躲藏终究无用,既然犯下滔天之罪,早晚要面对众人的责问。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两扇铜门终于徐徐敞开,露出一条缝隙。只是,连柳红枫也没有料到,跃入眼帘的脸孔,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张。
段长涯。
随着门扉彻底敞开,熟悉的面孔跃然眼底,一览无余。
柳红枫与段长涯,两人都站在队伍的中心,被各自的同伴簇拥着,两条视线恰巧针锋相对。
柳红枫不禁愣住了。段长涯的神情严肃而端重,临危不惧,与前日拔剑斩除奸恶的时候几乎别无二致,因着有他镇威,天极门弟子的士气也比方才振奋得多。
但柳红枫知道,这人已经昏睡了一整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这人是为了救他的命,才落入今日的窘迫境遇。
重重敌阵之中,柳红枫反倒成了最懂得对手的人。
柳千紧跟在柳红枫身后,也在第一时间看清了段长涯的脸。小孩子的心性比大人单纯得多,不论有多少因缘错报横在面前,救命恩人始终是救命恩人,于是,他用力掐着柳红枫的胳膊,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替段长涯说话。
但柳红枫只是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噤声。
一块石头冷不丁出现,从后方掠过他的头顶,又擦过柳红枫的肩膀,在空中划出一条歪斜的轨迹,最后打在段长涯的左肩上。
投石的力道很虚弱,全然不能伤人,但却像一根钓线似的,揪紧了对峙双方的心。
投石的人正是一路高声哭丧的老者,他的肩背被棺材扁担压弯了,手臂在酸痛中打颤,他既衰老,又颓废,没有一丁点武艺傍身,以段长涯的身手,只要眨眼的功夫,便能轻易置他于死地。
但段长涯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左肩处留下一个土黄色的印记。
送葬的队伍像是受到了鼓舞,纷纷效仿,接二连三地将秽物扔向段长涯——石块,泥巴,枯枝,甚至还有发臭的鸡蛋。在一袭白衣上留下更多耻辱的印记。
段长涯默默受着,手无寸铁的人们投掷出乏力的武器,如雨点一般砸向他,留下深深浅浅的脏渍,衣襟,袖筒,腰间的系带,披在背后的鬓发,全都沾上了污秽。像是刚刚从泥潭中爬出来。他落脚的地方就在府门正中央,一向干净明亮的青砖石路,此刻变得好像商贾散尽后的闹市集,一片狼藉。
天极门弟子哪里受过这般屈辱,虽然挨打的是段长涯,可他们的尊严同样遭到了践踏,他们终于忍无可忍,高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