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19)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关野渐渐失了耐心,再一次举起水缸,要把救命的水泼进火海中。
“慢着!”柳红枫浑身一震,提声道:“先不要动!听我的!”
*
关野听到柳红枫的呼声,手猛地刹住。
柳千比两人还要急,跳着脚道:“有什么法子你快说!再晚一会儿,大家就要一起变熏肉了!”
柳红枫:“……”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跟这个聒噪的小鬼死在一起,只是想想黄泉路上的唠叨声,他便感到头痛欲裂。
他要活下去。
许是水蚀的缘故,这片山洞的洞口内缘比外缘更高,像一只内陷的葫芦口,他抬手指向葫芦的边缘处,道:“将所有的水都往石头上泼。”说完又转向身后,对众人道,“待水泼上去,大家立刻协力推动岩壁,有多少力气全都使出来,不用留!”
西岭寨众人身经百战,当即领悟了他的意思——井水冰凉,而火烧过的石头是滚烫的。一凉一热,或许能使石壁松动,制造出破壁的机会。
火势集中在洞口中央,两侧稍薄弱一些,若能将岩壁扩凿,再拓出一条路来,便能够带领所有人安全逃脱。
机会只有一瞬间,可谓渺茫至极。
但人心总是妙不可言,只要傍住一线希望,便能够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关野率先动手,泼出的水撞在岩壁上,发出滋滋的声音,顿时激起茫茫一片白雾。借着势头,柳红枫与众人几乎一起冲上前去。
昨日的伤尚未恢复,他使不出太大的力气,但来自身边的力量却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耳朵。
西岭寨众喊起了号子,整齐划一,好似磅礴的巨浪在他的胸中激荡,不遗余力地宣告着——这里是他的江湖。
山岩崩裂之时,他几乎听见胸膛深处传出的搏动声,犹如鼓擂一般,殷实而笃定,看似牢不可破的岩壁迸开裂缝,碎石轰然倾塌,露出一线光明。
西岭寨众欢呼着,脚步汇作一条河,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柳红枫也紧随其后,被人潮裹挟着,终于脱离火海,重见天日。
竹林中凉风习习,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死里逃生的人们卸下力气,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将胸膛中残余的火焰扑灭。
关野在一旁看着,也露出疲惫的神色,他今日才断了一只手,方才又动得十分剧烈,难免体力不支,露出疲态,余下的一只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颤抖。
颤抖的五指很快便被人握住了,齐顺紧紧攥着他的手,仰起头,用少年般脆亮的声音道:“多谢恩公救命!”
关野怔了一下,他当惯了地痞流氓,一向不做好事,自然也不曾被人道谢,少年人的灼热视线,对他而言堪比大火,他很快避开目光,道:“不客气。”
不料人群中竟传出一串清晰的笑声:“稀奇啊稀奇,不过是一介赌鬼,居然也有脸自诩恩公。”
做声的竟是吕顽。
吕顽既答应为柳红枫作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攀附柳红枫到底,遂一路跟随至竹院。
所谓冤家路窄,两人都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之快,好容易死里逃生,竟会和天敌再次打上照面。
关野见了吕顽,立刻换了一张臭脸,道:“我方才可是救了人命,比你这糟老头子有用多了!”
吕顽也不甘示弱:“我当众作了要证,功劳可比你这小兔崽子高多了!”
“你这老不死的,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你,让你多烧一会儿也活该。”
“我能得救也是因为枫公子足智多谋,你不过是个扛水缸的莽夫,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两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你一言我一语,无需第三者助力,很快便吵得热火朝天。只是在唇枪舌剑漫天飞舞的时候,两人竟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兵刃,谁也没有动武。
比起在三霄楼里剑拔弩张的时光,眼下的两人要开朗得多,也畅快得多。
他们的人生何尝不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他们终于在赌坊之外找到了寄身之所,就连既往结下的仇恨,都在更为广阔的天地里消解殆尽。
这里也是他们的江湖。
西岭寨众从方才的惊骇中渐渐恢复,被两人面红耳赤的样子逗乐,哄然而笑,柳红枫置身于人群中,眯起眼睛,视线虚虚地扫过周遭陌生的脸孔。
许是起死回生的经历格外醉人,他竟像个微醺的酒鬼,撑着地面仰起头,嘴角微微地勾起,浅淡的眉眼舒展,眼底有氤氲闪烁,在黎明破晓前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明亮。
柳千就在他身旁,绞着手指,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他难得坦率地揽过柳千的脑袋,把毛躁的小鬼往怀里摁。
“你这一身衣裳可脏死了……”柳千反复抱怨着,却难得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山洞旁的柴火终于燃尽了,火势变小,浓烟的味道也随之淡开,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地面,昭示着一场阴谋的谢幕。
与此同时,燃烧了整晚的峥嵘阁也终于熄灭,山巅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天穹,天海相接处鼓起深蓝色的微光,是朝阳升起的先兆。
漫漫长夜总算要结束了。
待到心绪平复后,柳红枫敛正神色,询问关野:“方才你与小千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关野答道:“我在三霄楼与你分别后,便依着你指的方向,来到竹院找这位小友瞧病。他说要寻找制作义肢的材料,于是我们便离开竹院,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我们折返时,竹院的妇孺便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狼藉。”
柳红枫皱眉:“所以你们也不清楚是谁带走了她们?”
“确实如此,”关野道:“我们在附近寻找线索的时候,就看到山洞的方向突然起火,小千立刻拉着我赶来救人,若不是他眼尖看到了你,你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柳红枫点点头,又问:“我方才在火海中,隐约瞧见一个人影逃走,你们可有看见他?”
柳千道:“没看见,我一心担忧你的生死,哪里还有心思瞧别人……”
关野却道:“我倒是有看见!方才我在竹院打水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人沿着外墙遁走,背影有些熟悉……莫非山洞里的火是那人放的?”
柳红枫精神一振,追问道:“你瞧见的人可是天极门掌门段启昌?”
关野摇头道:“并不是段掌门,不过的确是天极门的人。”
柳红枫露出诧色:“是哪位?”
“平南世子南宫忧。”
*
黎明前夕,段府的气氛从未如此沉重。
峥嵘阁失火的消息很快传遍天极门上下,门中弟子彻夜无眠,希望见掌门一面,释清心中疑惑,然而,段启昌的寝院紧闭着,院内彻夜点着灯火。一群人围在寝院外,没有一个敢高声讲话,但没有一个忍得住窃窃私语。
在人们的印象里,段启昌素来性情和善坦荡,待人煦如春风,待事光明磊落,就算遇到天大的难处,也从不遮掩隐瞒,因此才备受门下弟子尊崇爱戴。
但此时此刻,紧闭的门扉却将每个人拒于千里之外,不论是充当左膀右臂的常昭,还是侍奉府内多年的翠姨,谁也无法敲开这扇门。谁也猜不出段启昌究竟有什么打算。
常昭总归知道得多些,于是向众人解释道:“方才我在夜巡时,看到掌门将一群百姓带进府中,似乎是寄居在天极门避难的老幼妇孺。”
人群中有个老园丁,在段府做了几十年工,第一次见到这般蹊跷的场面,操着浑浊的嗓音问道:“避难的百姓不是安置在竹院么?怎么会突然来老爷府上。”
常昭摇头道:“我也不知,许是竹院出了变故,无法再住人了吧。”
园丁不死心,追问道:“既是如此,只要将百姓安置在客房就好,府上有的是空屋子,住十几二十个不成问题,为何偏要带进寝院,还要避开咱们呢?”
常昭眉心的褶皱更深了:“掌门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许是那些人之中有人犯了罪责,需要盘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