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138)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柳红枫答不出南宫瑾的问题。
他知道所谓武林风骨,江湖道行,所谓高山流水,侠义信善,都不过是虚言,是掩盖真相的漂亮外衣,与戴着面具的自己一样,可笑,可恨,亦可悲。
他用干渴的嗓子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南宫瑾的情绪平复了少许:“枫公子但问无妨。”
柳红枫往段长涯的身上飞快地瞥了一眼,问道:“狂血的症状,便是全然失去理智,变成另一个人吗?”
南宫瑾摇头:“没有人能够全然变成另一个人,这种天方夜谭根本不存在。所谓走火入魔,便是被心中的黑暗吞没。没有人是无辜的,他若不想杀,便绝不会杀,一旦杀了,便再也停不下来。”
柳红枫深吸了一口气。
他渐渐明白,为何段长涯会是今日的模样。
段启昌悉心护佑爱子,不曾使段长涯沾染任何黑暗,所以他目光才会如此磊落坦荡,他的剑才会如此清正无私。
直到他与自己相遇。
他想要杀死每一个伤害自己的人。
他想要将自己禁锢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想要将自己据为己有。
段长涯的生命中本没有黑暗,然而,至深的情爱永远是肮脏污秽的,像是角落里盘踞的影子,随着灰尘的累积而愈发深重,容不得第三个人踏入,情爱的桎梏终于将一个不染纤尘的人拖入泥沼。
这正是柳红枫所求的结果。是他一切悉心迎合与伺诱的目的。
求仁得仁。
*
墙边灯台中的火焰跳了跳,尘封的油蜡重获新生,烧得比方才更旺盛了。
灯火不过燃了少顷的功夫,柳红枫却感到恍如隔世。
他望着南宫瑾的脸,问道:“你们从何得知我的身份?”
南宫瑾对他露出笑容,道:“我们一直在寻找你。”
柳红枫并不领情,只是冷冷道:“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同东风堂攀过交情?”
宋云归接过他的话茬,道:“何须当面攀交。但凡入天牢者皆为死囚,每一个行事名讳,亲族出身,都记录在案,写得一清二楚。”
柳红枫脸色一沉。
便是在这时,宋云归从背后取出一件东西。
一只青面獠牙的面具。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
宋云归将那面具戴在头上,说话的声线也变了许多,更奇异的是,就连坡脚的毛病也不治而愈,他的肩背笔挺,身影比平时更高大了许多,大步走到柳红枫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獠牙张狂,青面狰狞,若是出现在梦里,一定会将美梦变成噩梦。
柳红枫迎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神色从震惊转为愤怒:“……原来是你!”
瀛洲岛是血衣案事发之处,又是武林大会举办的场所,偏偏又是死囚获赦的目的地。太多因缘巧合在此汇聚,仿佛暗中有一双手牵引着它们,将它们揉到一处。现在,这只手终于浮出水面,展露出本来面目。
但宋云归只是停留了片刻,很快便将面具摘去,他那凶煞扭曲的神情却依旧驻留在他的脸上,好像是一直无形的面具。
无形之物往往更加可畏。
“抱歉,我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他说道,但口吻之中却没有太多愧意。
柳红枫怒容不改:“一直躲在暗处操弄人心,想来很有趣吧。”
宋云归叹了一声,接着道:“大赦天牢死囚,的确是新皇颁布的御令不假,但这不过是讨彩头的表面功夫,内阁要臣仍旧要你们死,只是不能死在刑场上,朝廷行事历来都是如此阴阳相悖,给你们下毒也不是我的主意,若不是我隐瞒身份,买通狱卒,劫出死囚,寻来珍贵的解药,此刻你又怎能站在这里,听我告知真相?”
柳红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待他说完,才道:“你要这些死囚为你争夺莫邪剑,可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莫邪剑。”
“当然,”宋云归道,“区区一柄剑,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柳红枫轻笑一声:“原来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救我一命,为我牵线搭桥?没想到我柳红枫竟有如此排面。”
宋云归耐心道:“你低估了自己的价值,世人都是健忘的,罪行或许能引得人们一时激奋声讨,但多数人只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只要事情过去,人们便会忘记曾经说过的话,主持过的正义公道,所以段氏哪怕犯下滔天之罪,如今却仍旧名惯武林,傲居天下,不必承担任何后果。”
柳红枫不禁沉默,这些道理他何曾不懂,在一次次被官府拒之门外的时候,他何曾没有咬牙憎恨,将世人视作仇敌。
“十条冤魂都已经作古,只有你还在苦苦求索。枫公子,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坚强不屈,是时势中的翘楚,我宋云归可以承诺,待到段氏身败名裂之日,便是你声名鹊起之时。”
不愧是一堂之主,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叫柳红枫不禁血脉偾张。
宋云归也看出他神色有变,于是便沉默着,静候他的回应。
半晌过后,柳红枫开口道:“你说的不对,你需要的不是我。”
这一次轮到宋云归惊讶不已。
柳红枫接着道:“你只是想要一个便于操控的傀儡罢了。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才不在乎,就算我贪生怕死,懦弱求全,就算我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你一样会拉拢我,听闻宋堂主一向交游广泛,四海留情,今日得见,果然不假。”
他的话中带刺,令宋云归露出些许愠色:“你误会我了,我器重你的为人,才想要与你共谋大业,还武林一个清正。”
“是吗?”他挑起眉毛,“你既然如此器重我,不如现在就把解药交给我吧。”
宋云归眼中的愠色更甚,竭力保持着平和的口吻:“解药珍贵,暂且不便转交,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与我通力协作,解药自然是你的囊中物。”
柳红枫却翻了个白眼,将脑袋一歪,道:“可是我这个人短视得很,我现在就要。”
他虽受了一身伤,但这般顽劣的痞气却未曾削减分毫,用来对付眼前的楚楚君子,实在合适不过。这人的面具戴得太久,已经牢牢贴在面皮上,非要使些蛮力才能撕下来。
这是一场没有刀锋的较量,却比剑拔弩张的战斗还要致命,稍有不甚,便会落入陷阱,全盘皆输。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云归果真露出獠牙:“为了活下去,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谁说的,”柳红枫两手一摊,“我可以选择去死啊。”
宋云归提高了声音:“你死得轻松,杀母之仇难道不了了之?”
“那我不敢,”柳红枫道,“父母之恩重如泰山,家仇岂有不报的道理,不如我现在就亲手报仇雪恨。”
他一面说着,一面扬起手腕,毫无挣扎地将天极剑拔出。
剑声铮铮,光华出鞘,对面两人的神色同时一凛。
宋云归一面将南宫瑾护在身后,一面转向柳红枫:“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报仇的意思。”柳红枫将长剑一弹,剑锋没有指向对面的人,而是垂向身侧,指着不远处的地面。
地上是段长涯不省人事的身影。
天极剑不偏不倚地抵在段长涯的颈侧。
“现在他的命就在我手里,他是名门骄子,我是无名鼠辈,一命抵一命,杀他复仇,我还平白赚到许多,待我走上黄泉路,家母一定会夸奖我的。”
宋云归露出慌乱之色,厉声斥道:“柳红枫!你莫要冲动行事,不识大体!”
“可惜我这人偏偏鼠目寸光,冲动得很。”
柳红枫稳稳持剑,脸上仍旧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天极剑果真是一把好剑,剑锋仿佛指尖的延伸,所至之处敏锐如斯,就连对方呼吸时所牵起微微起伏,都顺着长剑一五一十地传递到他的手掌心。
他以利刃抵着段长涯的脖颈,却像是将手掌贴在上面轻抚,他竟回忆不久前,在火热的红帐中勾着这人的脖子抵死缠绵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