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0)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段长涯望着四下忙碌的身影,眉心却依旧皱着,神情凝重。
柳红枫从旁道:“段公子还在忧心什么?”
段长涯道:“我只觉得这样搜寻未必有用。”
柳红枫点点头:“瀛洲岛虽不大,但也有临安城的三分之一,走上一圈至少一日功夫,眼下的人手实在不够用。”
段长涯道:“岂止不够,若是凶手真的乘了车,追起来还要更加困难。”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找不到,不如设法将他诱出来。”
柳红枫挑起眉毛望着对面的人:“怎么个诱法?”
“既然对方专挑有身孕的女子下手,我们便假扮给他看。”
“看来要委屈天极门的女弟子来做诱饵了。”
段长涯顿了片刻,道:“天极门的女弟子数目稀少,此行并没有随同。”
柳红枫露出诧色:“没有女弟子,难道你自己去假扮孕妇吗?”
段长涯道:“若没有其他办法,便只能如此。”
柳红枫不禁张圆了嘴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段长涯身披纱白长裙,脚踩锦履玉袜,小腹隆起,面带慈色的景象……
这幅景象一旦浮现在脑海,便像浓墨着纸似的牢牢定格,横竖无法甩脱。
段长涯见对方久久不语,问道:“怎么?”
柳红枫扬起嘴角,道:“那我可不可以主动请缨,扮成跟你私会的花花公子,你腹中的孩子他爹,尽职尽责地调戏你一番。”
段长涯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好。”
柳红枫道:“好什么好,非得当场穿帮不可。”
段长涯:“……”
柳红枫叹了一声,道:“且先不论你我的身形全然不像女子,单论你的发色与肤色,在夜里亮得好似一团雪球,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能认出你是段家的天之骄子,你要如何才能瞒得住?”
段长涯脸色微微一黯,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也无法自主。”
“所以你哪来的自信可以蒙混过关?”
“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姑且一试。”
两全其害取其轻,这人的思路向来如此简单直接,至于第三条路——放弃的路——则干脆从未被他纳入考量的范畴。
柳红枫瞧见他皱眉抿嘴的模样,莞尔笑道:“你还是不要姑且了,我这里刚好有个不错的法子。”
“怎样的法子?”
“自己办不成的事,自然要找朋友来帮忙。”
“你的朋友?”
“是啊,莫要忘了我的交情都在花街柳巷里,虽然不能跟宋先生相提并论,关键时刻却能派上奇用。”
段长涯凝着他,很快露出了然的神色,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今晚又得委屈柳千忍痛割爱了。”
柳红枫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像是大白天瞧见了鬼。
段长涯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皱眉道:“怎么了?”
“没什么,”柳红枫道,“只是我第一次听你讲笑话,第一次发觉原来你也很懂得幽默。”
段长涯道:“所谓幽默不过是一种话术,只要有心研学,总能学得通。”
柳红枫再度露出惊讶的神色。
假扮孕妇也好,施展话术也好,天底下仿佛没有这个人不敢学的东西,不敢做的事。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你这股横冲直撞、生冷不忌的劲头,当真令人羡慕。”
段长涯不解道:“你为何要羡慕我?”
柳红枫耸肩道:“我一介三教九流,与你云泥有别,若不是因着今夜的祸乱,恐怕连正面瞧你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难道我不该羡慕你吗?”
段长涯望着他,淡淡道:“出身也好,名头也罢,都是外物,就像武人身上的佩剑,就算是雕金镶银的玉龙剑,也总要有人来驭,否则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
“依你的意思,莫邪剑岂不就是一块高高在上的废铁?”
“就是这样。”
“可你知不知道,这块废铁却使铸剑匠人蹉跎毕生,使一代皇朝走向覆亡。”
柳红枫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这块废铁的另一头还系着他的性命,他的遗恨,他从过去裹挟的沉垢,他向将来假借的希冀。他的……几乎是他的一切。
钟鼓馔玉不足贵,可世间又有几人能摆脱外物的囚困。
驭剑之人若离了剑,还剩下什么。
段长涯迟迟不语,令柳红枫不禁反省自己的话是否说得太重,吓到了这位不经人事的天真公子。
他刚想摆出嬉皮笑脸,却被段长涯按住肩膀。
出乎他的预料,段长涯的神色一片平静,缓声道:“前尘终究不过是前尘,莫邪剑一定会有个好归宿。”
“瀛洲岛的祸乱蔓延至此,你仍相信莫邪剑能平安无事?”
“祸乱会结束的。”段长涯道,“武林绝不会便宜了小人,更不会辜负了英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依旧平静,一双澄澈的眸底闪着熠熠的光。
柳红枫勾起嘴角道:“好啊,若是武林大会能够如期兴办,我一定去拔个头筹,博段美人一笑。”
段长涯道:“莫要忘了我也是你的对手。”
“你想与我交手?”
“当然,毕竟枫公子的武功可比话术要高明得多,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与我坦诚相对。”
柳红枫无言以对,他望着对方,目光却有些闪烁,生怕一个不经意,将藏掖在深处的心思暴露出来。他实在不相信,一个不经人事的世家公子,竟有着如此机敏的直觉,竟如拨云见日一般,将他心底下那点遮掩和龌龊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喉咙里浮起一阵涩意,忍不住扭开了视线。
此时的他并不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躲避段长涯的目光。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倘若与段长涯换个地方相遇,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大有不同。
两人并肩往莺歌楼的方向走去。
大雨终于渐渐止住,在深巷里留下一片泥泞,两人的鞋面已变成灰黑色,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水坑里。
莺歌楼里静得出奇,浓郁的血腥味飘在院子里。
院子里摆着两口棺材,柳红枫看出这是翠姨用来盛放首饰衣装的木箱,她平生惜财如命,苦心经营,死后却只能躺进自己私藏的箱子里。她也不过是被外物牢牢缚着手脚的奴隶罢了。
段长涯端详了片刻,道:“为翠姨和孙老大敛尸的的是一群男人,棺材四周还留着他们的脚印。”
柳红枫从前厅迈出,点头道:“是孙老大的手下吧,他们的仁义可不是白送的,翠姨守在家里那点银子,都被他们翻箱倒柜卷走了。”
段长涯沉默片刻,道:“先去找帮手吧。”
娼妓住在正厅对侧的厢楼中,待客的闺房隐蔽在长长的回廊中,像是包裹在层层绿叶深处的花蕊,可惜一场暴雨过后,花落楼亦空,昔日旖旎只剩一片萧索。
谁也不知道这里的主角们去了何处,只要离开莺歌楼,她们身上的光彩便褪去了,娇艳的落红怎能抵得过滚滚浊流的冲刷。
她们之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厢楼前。
偌大的空楼面前,她的孤影看上去格外单薄,格外孱弱。
她怯生生地望着来人,小声问道:“……是枫公子吗?”
柳红枫也看清了她的脸,正是昼时伺候三位官老爷的年轻姑娘——金娥。
*
雨住时分,无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咸涩,和浓郁的血腥混在一起,钻进无讳的鼻子,将他皱巴巴的鼻梁拧得更紧。
他倚在车衡上,手抚车辕,车辕木还泛着淡淡的檀香,表面的漆色厚润典朴,这是一辆很不错的马车,只有这样的车,才能使漂亮女人乖乖坐上去,将帷帐合拢,和她们的男人在幽暗中交缠身体,发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