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多年过去,他早已释怀,除了不满再无别的情绪。
于是他蛮不高兴地对宋殊禹抱怨道,“我姑姑根本是在胡说,我哪里吃得多了?我都不敢喝第二碗粥,卢连才才吃得多,他不仅吃的白米饭,而且肉都堆在他的碗里,他还不干活,家里的鸡鸭和猪都是我在喂。”
以前柳玉不说这些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别人肯定不想听,他便一直憋着,憋到自己忘记为止。
可曾经受过的委屈哪儿会轻易忘记?不过是都被压下去罢了。
这下好了。
有宋殊禹在,宋殊禹不想听也得听——因为他除了宋殊禹便无其他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我姑姑对待我和对待卢连才就是两套标准,她对我真的很不好。”柳玉晃了晃被宋殊禹牵着的手,连带着宋殊禹的手也晃了起来,他笑得眉眼弯弯,“但没关系,你对我好就行啦。”
宋殊禹听着这些话,眼神却暗了几分。
他想自己当初还是太宽容了,就那么放过了柳春华一家人,换做现在的话,他一定要从那家人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不过来日方长。
宋殊禹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眉眼间的戾气,他笑着应了一声:“嗯。”
“所以你娘的想法也不重要,知道吗?”说到这里,柳玉倏地话音一转,厚着脸皮拍了拍自己故意挺起的胸膛,“我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宋殊禹噗嗤一乐。
柳玉见宋殊禹笑出声了,自个儿也更加高兴了,他用力捏了捏宋殊禹的手,郑重地说:“宋子臻,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宋殊禹晃了下神,忽然觉得柳玉的笑容无比耀眼,仿佛一道强烈到直接照进他内心幽暗深处的阳光,他心头略微一紧,跟着点了点头:“好。”
……
回去后,刘嬷嬷找来一个白玉瓶子装上荷花。
荷花开得十分灿烂,却在瓶子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柳玉发现荷花还是留在池塘里好,那里才是属于它的天地,在这间晒不到阳光的屋子里,不出几日就开始焉了,小黑猫倒是对荷花有一百个好奇,时常围着花瓶转悠。
如今小黑猫成了院里的团宠,性子愈发骄纵起来,连柳玉都留不住它,有时一跑出去就是一两天见不着身影。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柳玉把小黑猫按在桌上一顿狂摸。
小黑猫被柳玉蹂/躏得喵喵直叫,用小肉掌把柳玉的手背拍得啪啪直响。
边上的丫鬟们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小黑猫不小心抓到或是咬到柳玉,到时死的可不止是小黑猫,连她们都会下场凄惨。
还好小黑猫有分寸,虽然一直在用肉爪子拍打柳玉,但始终没有露出指甲。
柳玉和小黑猫玩了一会儿,刘嬷嬷便找了个由头把小黑猫抱走了,她让丫鬟们帮着柳玉换了身衣服,在屋里等了没多久,就瞧见宋殊禹带着两个看上去畏首畏尾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柳玉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两个陌生人的到来让他下意识用袖袍遮挡腹部。
宋殊禹似乎担心柳玉多想,直奔主题地说:“他们都是我从宫里请来的太医,对男子生产之事有所了解,接下来他们都会住在府上,直到你把孩子生下来。”
柳玉愣了半天,随后呆呆地哦了一声。
那两个太医分别姓白和楚,进宫多年一直都在伺候皇帝,前面是伺候脾性喜怒不定的老皇帝,后面是伺候变脸跟翻书似的小皇帝,深知为人处世之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心里门儿清。
因此即便震惊摄政王不仅金屋藏了一个男娇,还不声不响地搞大了对方的肚子,他们也不敢表露分毫,甚至连看都不敢抬头看柳玉一眼,恭恭敬敬地低头含胸行了个礼:“柳公子。”
刘嬷嬷拿来椅子,让宋殊禹坐到柳玉身旁。
宋殊禹伸手按住了柳玉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嵌入柳玉的指缝之中。
尽管白太医和楚太医都埋着脑袋,却还是在余光里把宋殊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他们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一下。
直到宋殊禹的声音响起:“来吧。”
“是。”
白太医和楚太医为柳玉做了一番十分仔细的检查,胎儿发育尚好,但由于柳玉是男子的原因,已有快七个月身子的他看上去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明显,只要平常多加注意,尤其在饮食方面多加用心,等到生产那日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白太医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话音一顿,接着说道,“就是这个生产的方式……”
宋殊禹知道白太医的顾忌,抬了抬下巴道:“直说无妨。”
“男子生产的方式也和寻常女子不同,昨儿我和楚太医商量了很久,想来想去也只有剖腹取子这一个法子。”见柳玉的脸色瞬间白了几个度,白太医慌忙找补,“当然具体过程还要仔细商议,我们只是先提出了一个设想。”
柳玉白着脸不说话,双手反抓住宋殊禹的手。
宋殊禹的另一只手覆上柳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随后对一旁的刘嬷嬷说:“你带两位太医下去休息,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之前宋殊禹便在宫里和两位太医联系,也从两位太医那里了解到了男子生产的方式,他害怕柳玉多想,一直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柳玉,现在孩子快七个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的对话只是他的试水,结果还是把柳玉吓到了。
晚上睡觉时,柳玉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殊禹为柳玉捏完腿,躺下将柳玉搂入怀中:“要是你想出去走走,我也可以陪你。”
柳玉的后背抵着宋殊禹的前胸,他把脑袋靠在宋殊禹的脖子上,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相贴,这样能让他心里踏实不少,他想了想说:“我想见见瑞王爷。”
“嗯?”宋殊禹问,“怎么突然想要见他了?”
柳玉沉默了一会儿才感叹地说:“男人生孩子真是麻烦啊。”
宋殊禹默默抱着他,
“不知道以前我爹一个人是如何熬过去的。”柳玉歪着脑袋,用头蹭了蹭宋殊禹的脖颈,声音很低,“我有些心疼他,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宋殊禹摸了摸柳玉的脑袋:“若你爹泉下有知你平平安安地长到这么大,他会很欣慰的。”
柳玉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
宋殊禹察觉出不对,起身想看,却被柳玉偏头躲开了。
然而他们都躺在床上,还靠得如此近,柳玉如何躲得过?意识到宋殊禹已经坐了起来,他连忙抬起两条手臂遮住眼睛,谁知还是有几颗眼泪珠子顺着脸颊弯弯曲曲地往下滑落。
滑落到下巴上时,被宋殊禹用拇指拭去。
“怎么哭了?”宋殊禹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刚刚还好端端地跟他说着话呢,冷不丁地就开始掉金豆子了,他想俯身去抱柳玉,可中间隔着柳玉的大肚子,他只能轻拍着柳玉的肩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柳玉稍微放下两条手臂,露出一双通红且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圆眼睛,抽泣着说:“我、我没想哭的。”
宋殊禹安慰他:“这里就我俩,哭了也没事。”
“谁说就我俩了?”柳玉早就想说这个问题了,“还有曾夷和曾飞呢!”
守在屋顶被迫偷听的曾夷和曾飞:“……”
“说不定邢秀也在。”
曾夷和曾飞旁边的邢秀:“……”
“上面的三个。”这次响起的是宋殊禹的声音,“你们去忙自己的。”
在屋顶坐成一排的三个人立马消失不见了。
柳玉也不知自己了,情绪一上头,怎么都压不住,对柳春时的思念伴随着从小到大所经受的委屈,汹涌着淹没了他。
过了好久,他终于强迫自己止住了眼泪,困意随之而来。
宋殊禹抱着柳玉重新躺下,等柳玉睡着后,他听见柳玉迷迷糊糊地说:“剖腹……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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