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屋里飘着笔墨纸砚的味儿,这会儿进来,只能闻见满屋子的苦药味。
柳春华满心难受,压下鼻尖一阵阵的酸意,她走到卢连才床边。
卢连才昨晚折腾了一宿,直到天亮才好受一些,可他脸色煞白,眼下挂着明显的乌青,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
“娘。”卢连才不知何时醒来,他方才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有些焦急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扯住柳春华的衣摆,“娘,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你们说到了元哥哥,元哥哥怎么了?”
卢连才的声音又沙又哑,像是被粗石磨砺过嗓子。
柳春华抓住卢连才的手塞回被窝里,弯腰替儿子捻了捻被角,才无奈地说:“你元哥哥没怎么,娘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从山上下来,背着的竹筐看着就沉,估计打了不少好东西。”
卢连才眼中有着期待:“元哥哥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看我?”
柳春华心想还不都怪柳玉,不知道给苏元灌了什么迷魂汤,柳玉一勾手指头,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这种话万万不能说给卢连才听。
“你还病着,他也不能背着一竹筐的死物就来看你吧,多不吉利。”柳春华说,“等他忙完就来看你了,说不定还会带上野鸡野兔什么的给你补补身子。”
说起野鸡野兔,柳春华突然馋了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就先去苏元家里看看。
苏元背了那么多好东西回来,她还可以挑上一挑。
……
与此同时,柳玉正在对着一堆东西犯愁。
他记得苏元来时背了一个竹筐,却不知竹筐里装了这么多东西,还被苏元悄悄留了下来,他是在送走苏元后看到屋子角落放了一堆猪草时才发现不对劲。
揭开面上的猪草一看。
下面放了三四只已经没了气儿的野兔野鸡。
第6章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野兔野鸡身上的血水没有处理干净,还好苏元贴心,在下面垫了一层很厚的猪草,不至于让血水淌到地上。
就是这些东西——
柳玉心想自己应该把它们还给苏元。
既然他决定好了和苏元保持距离,那么他断不能再收苏元的东西。
只是他家和苏元家离得不近,即便抄近道也要走上一段路,提着这些东西过去,难免有些招摇过市的感觉。
柳玉思考再三,只能先帮苏元处理了这几只野兔野鸡,到时候找些芭蕉叶来裹上几层,再往堆满猪草的背篓里一放,就没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了。
打定主意,他开始忙碌起来。
柳玉要干的活儿很多,处理完了野兔野鸡,他还要把昨儿晾干的衣服交给里长,顺便从里长那里再拿一些脏衣服去洗。
还有张婶子和王婶子两家的衣服,晾干后也要分别给她们送去。
说起来,家里的柴火和水都不够用了。
水还好说,井口在他家的不远处,随时能去挑水,可柴火就很麻烦了,需要去村子外面,若捡拾不到适合烧火的干树枝,得借一把斧子来砍树才行,一来一回要费上大半天的功夫。
每当这种时候,柳玉就很羡慕那些人多的人家了。
要是他也有个人搭把手就好了。
可他知道自己只能想想。
虽然十六岁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依他目前的情况来看,村里的哪个姑娘又能放心嫁给他?
即便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娶了人家姑娘,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柳玉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周正家里,想得多了,他忍不住唉声叹气,直到瞧见周正和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他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收敛了情绪后,脱下背篓走上前。
“里长,我先把这几件洗好的衣服拿给你。”
“是小玉啊,你来得正好。”周正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苏元,“你哥为了你的事找我说了好久。”
柳玉疑惑地看了眼苏元:“我的事?”
苏元抿唇不语。
“确切来说应该是你收留的那个人的事。”周正让柳玉和苏元在院里等了一会儿,他把柳玉交来的衣服放进屋里,才拉过柳玉接着说,“方才你哥都跟我说了,是我最近忙得糊涂了,考虑不周,明知道你才从你姑姑家搬出来,还把那个人留你家里。”
柳玉忙说:“不碍事的,里长。”
“你那儿就一张床,怎么不碍事了?”
柳玉被说得噎住。
周正笑了笑:“这样子,你哥说他家里有空房,可以收留那个人,他哥嫂也没有意见,赶明儿我就找几个人把那个人搬到他家里去。”
“啊?”柳玉没想到苏元会对周正说这些话。
“这两天辛苦你了。”周正把昨天借的灯笼连同从屋里带出来的脏衣服一起放进柳玉的背篓里,而后托起柳玉的手,塞了一堆铜板给他,“这是你洗衣服的钱。”
柳玉感觉重量不对,低头一看,当即一惊:“里长,这太多了——”
“不多。”周正合上柳玉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帮了我的忙,我还要谢谢你。”
柳玉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推拒了几次,没推掉,他背着背篓,双手捧着一堆铜板,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谢谢里长。
周正笑呵呵地摸了摸柳玉的脑袋。
周正和苏元还有后续的事要商量一下,便让柳玉先走了。
可柳玉一走,苏元的魂儿也仿佛随着柳玉的脚步飘走了一般,眼神时不时地朝门口看去,和周正说起话来始终心不在焉。
周正顺着苏元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柳玉等在门外的半边身影,顿时了然,摆手叹道:“去吧去吧。”
苏元终于露出笑容,向周正告完别后,他迫不及待地向柳玉走去。
周正背着双手,心里颇为惋惜。
柳玉那么乖巧好看的孩子,要是个姑娘就好了,和苏元登对得很。
可惜了啊。
柳玉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就听见苏元大步流星走近的脚步声。
苏元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黝黑,板着脸时气势唬人,可一笑起来就有些可爱了,能看见一颗尖尖的虎牙,他眼眸发亮地望着柳玉:“小玉,你在等我吗?”
柳玉犹豫地嗯了一声。
苏元眉眼间的笑意多得几乎溢出来。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又听得柳玉小声开口:“元哥哥,你放我家里的那几只野兔野鸡,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得空去我那儿拿回去吧。”
闻言,苏元笑容一僵:“那是我送给你的。”
柳玉摇头:“我不要。”
苏元上扬的嘴角肉眼可见地下沉,很快,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不可置信:“我进山就是为了捉些野兔野鸡给你补补身子,你太瘦了。”
柳玉还是摇头:“可我不要。”
“为什么?”
柳玉沉默了下,突然说道:“元哥哥,你是连才的哥哥,你该对连才更好一些。”
苏元僵在原地。
柳玉等了一会儿,见苏元没有说话,便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背着背篓跑得飞快。
……
然而柳玉等到晚上都没等来苏元。
干了一天的活,他精疲力竭,烧了热水擦洗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他坐到桌前摸出之前里长给的铜板。
虽然家里备有油灯和蜡烛,但是没到必要时候,柳玉基本不用,能省则省。
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窗外洒进来,勉强照亮屋里的摆设。
柳玉小心翼翼地数了几遍铜板。
他洗了六件衣服,一件衣服四文钱,一共是二十四文钱,可周正直接给了他四十文钱。
院里还晾了八件衣服,能得三十二文钱,把前些天在山里采的药草清理出来拿去县城里的集市上卖了,也能得三十文钱左右。
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有一百文钱了。
到时候顺道在集市上买些粗米和猪肉回来,再买些便宜的粗布,他向张婶子学过针线活,可以试着自己缝一床被套,把找人弹过的碎布和棉花往里一塞,新被褥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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