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刚亮,柳玉就起来忙活了,他担心这次像上次那样会耽搁不少功夫,打算先把家里的活儿干完。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呈现出蒙蒙亮的淡蓝色的天空逐渐被秋天的晨阳照亮,布谷鸟的叫声悠悠荡荡地从屋子后面的山谷深处传来,夹杂着草木香味的空气钻入鼻中,深吸一口,真是浸人心脾。
柳玉把鸡鸭群赶出笼子放风,又将食盆和水盆盛满。
这时,身后传来一些响动。
柳玉回头看去,发现宋殊禹不知何时起来了,已经穿好衣服,正准备从水缸里舀水洗脸。
水缸就放在院子里,柳玉勤于挑水,里面的水很少见底过,不过水缸上面盖着一块厚实的木板,需要把木板推开一些,才能用水瓢往里舀水。
宋殊禹的伤还没好透,自然不能瞎使劲儿。
“甄大哥!”柳玉被宋殊禹的架势吓得忙喊一声,慌里慌张地放下手里装过鸡鸭吃食的小盆,飞快地跑了过去,“你别动,让我来。”
宋殊禹也只是想试一下自己是否有力罢了,感觉到吃力后,他便立即松开了手。
柳玉跑到他身旁,按着他的手臂把他往边上推了推,嘴里忍不住地埋怨道:“甄大哥你又不听杨郎中的话了,杨郎中叫你不要干重活,你可要时刻谨记着呀。”
虽然柳玉力气大,但是推宋殊禹时只用了很少的力,好像宋殊禹是一碰就容易坏掉的瓷娃娃一样。
宋殊禹好笑地应了一声:“好。”
“你有需要叫我就行。”说话间,柳玉已经用两只手掌抵住了木板边缘。
他看似轻松一推,便把比整个水缸还大的木板推开了一些。
柳玉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倒进盆子,再看向宋殊禹时,眉眼间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他嘴角上翘,邀功似的对着宋殊禹抬了抬下巴,“甄大哥,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得力小帮手。”
宋殊禹站在水缸另一侧,可以看见水缸里不断晃动的清水,连他映在清水面上的脸也被晃得有些识别不出。
不知怎的,他心里也有一汪清水,不知不觉地跟着晃了起来。
晃得他颇为心乱。
他注视着柳玉那张在阳光下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他一直知道柳玉长得好看,却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这张脸。
他心想,玉潭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甄大哥。”柳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宋殊禹蓦地回神,条件反射之下一把抓住了柳玉的手。
柳玉吓得身体狠狠一抖,但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而是两眼圆睁地望着宋殊禹,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在宋殊禹开口之前出声。
直到宋殊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放下柳玉的手,柳玉才问:“甄大哥?”
“嗯。”宋殊禹面不改色,“方才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柳玉好奇地问,“以前的事吗?”
宋殊禹点头,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一些很细碎的片段,对我找回记忆的帮助不大。”
柳玉哦了一声,说到这里,他不便继续追问,于是端起水盆催促:“我们待会儿就要出门了,你快进去洗脸漱口吧。”
宋殊禹站着没动,目光依然停在柳玉脸上。
就在柳玉一脸疑惑的时候,宋殊禹抬手伸了过来。
柳玉怔怔望着宋殊禹那只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的手,那只手比他的手大多了,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手背上有青筋凸起,指腹上覆了一层十分明显的薄茧。
很好看的手。
可这是要摸他的脸?
柳玉僵在原地,十指紧紧抠着盆子的边缘,好像有一只蝴蝶飞进了他的脑海里,扑腾着翅膀,搅得他的思绪逐渐混乱。
他以为宋殊禹真的要摸他的脸,一时间整张脸都红透了,身体绷直,两只脚无意识地靠拢。
“甄、甄大哥……”
然而那只手在距离他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随即接着往上抬去。
不一会儿,头发上传来轻微的触碰感。
柳玉乌黑的眼仁儿跟随宋殊禹的手移动,等宋殊禹把手放下,他也看清楚了宋殊禹手指捏着的东西。
是一片黄了一半的树叶。
“落在你的头发上了。”宋殊禹把树叶扔到地上,说,“好了,没有了。”
柳玉看了眼那片树叶,脸上的红还未散去,许久,他又呆呆地哦了一声。
柳玉有什么心事全部写在脸上,宋殊禹不可能看不出来,他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柳玉摇了摇头,可下一刻,他还是讪讪地开了口,“我、我还以为甄大哥你要摸我的脸呢。”
宋殊禹似乎没想到柳玉还有这种想法,愣了一瞬,轻声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的柳玉更尴尬了,尽管他没有上过学堂,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在自作多情,也不知甄大哥会如何看他。
“我们快进去吧。”柳玉说完,正要往屋里走,冷不丁感觉脑袋上一沉。
原来是宋殊禹把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宋殊禹摸了摸他的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倒真这么想过。”
“啊?”
“进去了。”宋殊禹拿开手,转身走进屋子。
……
宋殊禹穿着周正送的夏装,在这入了秋的季节里不可谓不奇怪,走在路上,不可避免地受到许多村民的关注。
好在宋殊禹本人并不在乎,从容不迫地跟在柳玉身旁。
柳玉背着一个大竹筐,带着宋殊禹在村口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就看见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
村里没有马匹,更没有人有钱乘坐马车,连周正去县上都坐的三文钱一个人的牛车或者驴车,有时县上一些有身份地位的官老爷下乡巡查办事儿,才能看见一两辆马车从村里走过。
张婶子特意叮嘱过柳玉遇到马车能避则避,要是不小心冲撞了马车里的官老爷,可能连自个儿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柳玉时刻记着张婶子的话,同时还不忘拉一下宋殊禹的衣服:“甄大哥,我们站过来一些。”
宋殊禹跟着柳玉往后退了几步。
两个人一直退到道路的最边上才停下。
虽然宋殊禹没有主动询问,但柳玉考虑到宋殊禹今后独自出门还会遇到类似的事,便偏头低声解释了几句:“我们村里没有人会坐马车,坐马车的人都是从县上过来的官老爷,那些官老爷精贵着呢,我们最好不要往上凑。”
“好。”宋殊禹看了眼逐渐靠近的马车,很快收回目光,他对马车和马车里的官老爷都不感兴趣。
眼看马车就要从他们面前驶过,却突然听见车夫吁了一声。
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窗帘被掀开,露出周正的脸来:“小玉,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要去县上吗?”
“里长?”柳玉喊了一声,说,“我背了一筐药材,打算卖到县上的医馆里。”
周正看了眼宋殊禹:“小臻可以出来走动了?”
“嗯。”柳玉帮宋殊禹回答了,“杨郎中说甄大哥的伤好了许多了,只要不使力气,出来走走还是没有大碍的。”
“那就行。”周正说,“不过牛车和驴车都很颠簸,坐久了怕是对伤口恢复不利啊。”
说完,他说了声稍等,便放下窗帘。
马车里应该还坐着其他人,周正跟那个人小声说了一会儿话,重新掀开窗帘后,他对柳玉招了招手。
“你们上来吧,我们也去县上,可以送你们一程。”
尽管柳玉平时想得少,却也能猜到马车里坐着的另一个人十有八/九是县上的官老爷,他连官老爷的马车都不敢靠近,又哪儿来的胆子坐上官老爷的马车?
柳玉下意识攥紧竹筐的绳子,正想着要如何拒绝周正的好意,就听得身旁的宋殊禹平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谢过里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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