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汉子们做好准备,又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柳玉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见天色确实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转身回屋里换了身衣服。
宋殊禹安静地看着他,在他准备出门时,才出声问了句:“你要去找那个秀妮了吗?”
柳玉说:“秀妮一天下来也有很多活儿要干,我这个时候去找她,才不会耽误她的时间。”
“你倒想得周到。”宋殊禹笑了笑,只道,“去吧,早去早回。”
柳玉家和文婶子家一个在村西、一个在村东,看着离得不远,但走上弯弯绕绕的小路就远了。
柳玉担心被人看到了说闲话,特意选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小路,一走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眼看快要走到文婶子家了,谁知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狂风肆意,吹得树枝哗啦作响,犹如魔鬼起舞,在暗沉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渗人。
不多时,一滴冰凉的水落在柳玉脸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落下的水越来越多,连成一片细密的雨幕,将柳玉围绕起来。
下雨了!
柳玉不作他想,扭头就往回走。
可没走几步,绵密的细雨一下子变成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柳玉身上,瞬间把柳玉淋成了落汤鸡。
柳玉不怕淋雨,就是心疼身上的衣服,这套衣服比他这个人都值钱呢。
最重要的是——
这套衣服是宋殊禹带他买的。
可雨落在身上根本挡不住,若是直接跑回家的话,可能还没跑出一半的路程,他身上的衣服就整套报废了。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柳玉过多思考,他开始寻找附近废弃的屋子,好在他运气好,很快找到了一处。
这处屋子的主人早在七八年前就拖家带口地搬去县上了,头两年还会回来住上几天,后来估计嫌麻烦,干脆不回来了。
但屋子是他们的、地也是他们的,这块地方就这么荒着。
不过屋子的门不知被谁破开了,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桌椅、凳子、以及一些破败不堪的家具,不知是不是时常有孩子进来偷玩的缘故,屋里并没太多灰尘,倒是地上有很多凌乱的脚印。
仔细看了下,果然都是小孩的脚印。
柳玉抖了抖头发上和身上的水,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角落居然放了几张干净的垫子。
他把垫子拉到门前,坐在垫子上,看着门外的大雨走神。
这雨势太大了,不知要下到何时才停,雨幕几乎遮掩了所有日光,让白天看上去和傍晚差不多。
早知道就不来了。
柳玉丧气地抱着膝盖,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这雨下上一天,恐怕他这一天都得在这处废弃的屋子里度过了,他倒没什么,就怕宋殊禹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无聊。
他没回去就没人做饭,也没人招待帮忙修房的几位大哥。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柳玉很少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的时候。
耳边都是大雨落在屋顶和地上发出的噼啪声响,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有那么一瞬,他好像被困在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
熟悉而又让他恐惧的孤寂感淹没了他。
在这个时候,柳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多事。
他想到以前打雷下雨的时候,卢连才害怕得睡不着,要让柳春华在床边哄上一宿。他想到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卢连才受了凉,浑身发烫,柳春华和卢召田一个打伞、一个背人地把卢连才送到杨郎中那里。他还想到很多次下雨撑伞时,柳春华的伞都会默不作声地偏向卢连才。
毫无疑问,下雨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可在下雨天里,又有很多让柳玉羡慕的事发生。
柳玉再次想到他的父亲柳春时和他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母亲。
倘若他的父母在他身边,是否也会像柳春华和卢召田疼爱卢连才那般疼爱他?
倘若他们都在,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品尝到孤独的滋味。
但只是也许,毕竟他从未见过他们,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性子。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
也许他注定无父无母、注定孤苦无依。
也许他能做的只有认命。
柳玉感觉有团棉花堵在心口,让他逐渐窒息,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吸进去的全是湿漉漉的水汽。
他微微张嘴,一股难受的情绪悄然而至,他只好起身,试图用来回走动的方式来压住内心的汹涌。
就在他好像快要压不住的时候,雨幕里隐约传来一道喊声。
有谁在喊他的名字。
柳玉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头朝雨幕看去。
雨幕里慢慢映出一个人模糊的轮廓。
“柳玉。”又在喊他的名字。
“甄大哥?”柳玉不可置信,赶忙走到门前,只见那道轮廓越来越清晰,是撑着伞走来的宋殊禹,“甄大哥!”
随着宋殊禹越走越近,柳玉心中的阴霾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去,他欣喜、激动、高兴,心潮澎湃到快要炸开。
原来有人能够找到他的小岛。
原来下雨天并未将他封闭起来。
原来——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柳玉满眼都是宋殊禹,对方还未走近,他已是迫不及待地靠了过去:“甄大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宋殊禹撑着伞,但许是走得较急的缘故,他衣袖和衣摆都被打湿了,浅色的面料染上深色的痕迹,看着有些狼狈。
“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去。”宋殊禹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别人告诉我的。”宋殊禹笑了笑,手上收了伞,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雨太大了,路上都是泥泞,容易摔倒,我们等雨小些再回去吧。”
“好。”柳玉应道。
宋殊禹把带来的两把伞一起放到墙边靠着,转头注意到柳玉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他伸手摸了下,顿时拧起眉头。
“全打湿了。”
“没关系,我里面的衣服没湿。”柳玉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说,“晾一会儿就好了,实在不行,等回去了用火烤干,就是可惜了这套衣服。”
“衣服不可惜,我只担心你受凉。”宋殊禹说着,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把你的衣服脱了,穿我的衣服。”
柳玉猛地一愣,反应过来后,一张脸突然就涨红了,他摇头:“不用了。”
可宋殊禹哪会听他的话?伸手就去扒他的外衣。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柳玉还是没能拒绝掉宋殊禹,他披着宋殊禹的外衣坐在垫子上,宋殊禹则拿起他脱下的衣服帮他擦头发。
柳玉心疼地看着被宋殊禹随手扔在一旁的外衣,心想这件衣服是彻底报废了。
宋殊禹的衣服是在铺子里订做的那几套之一,里面缝了一层毛茸茸的兔子毛,穿在身上十分暖和。
柳玉抱着膝盖缩在大了许多的外衣里,冰凉的手脚终于有所回暖。
这件外衣被宋殊禹穿过洗过了很多次,可不知怎的,柳玉还是隐隐从衣服上嗅到了专属宋殊禹的气味,毛茸茸的兔子毛上也残留着宋殊禹的温度,这些细节都让他心跳加速。
他有些紧张。
想到自己身上穿着宋殊禹的衣服,就更紧张了,那种晦涩又隐秘的心情伴随着些许难以启齿的感觉悄悄爬了上来。
外面的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隔着雨幕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浑浊的灰色。
宋殊禹坐到柳玉身旁,和他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冰凉的水汽铺在他们脸上,尽管很冷,却别有一番滋味。
好像雨幕将他们与世界隔开,全天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殊禹喉头滚动,肩背绷紧,正在犹豫时,冷不丁听见柳玉小声开口:“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才停,我还打算去找秀妮姐。”
“……”宋殊禹牙关一紧,再也没了顾虑,直接说出了那句在他心里酝酿了一宿的话,“别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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