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冰冷话语,如刑官审判:
“我从未因玩弄机巧而延误宗内大事——金家堡账册重要异常,你却敢以此为筹码,泄露消息,赌赵廷宴的行动。若今次有更大损失,影响对敌判断,你该如何弥补?”
温旻伏地,肩膀有稍微的发颤:“弟子也未料到大师兄会选择烧毁账册。万幸宗主洪福,历代先祖庇佑,已经补上了。”
“若补不上呢?若不仅仅是烧毁了账册的损失呢?!”
简易遥连解释的空挡都不给温旻留,继续道:“赵廷宴的行径,我自另有决断。而你自己,当记住——想扮作不经意间被我知晓你聪明能干,想诱对手做出不智选择,办法千千万。但所有行事,若影响宗务,便是不智。此乃每一个维摩宗弟子、乃至掌权之人的第一信条。
“两大护法、全宗六十二长老,暗有龃龉的不少。我心中知晓,却并未全部揭穿。原因无他,未伤及宗务而已。若有人威胁到宗内要务,我作为一宗家长,定然不会留他。”
温旻从未被如此劈头盖脸地批评过,更没被如此毫无掩饰地揭穿过。
更何况,这番判刑一般的训斥来自大宗主。
南海虫海、姑苏陷阱,乃至之前在西湖被俄里突袭,濒死绝境都未让温旻像今天这般感到彻骨寒冷。
现在,他只觉得此前的举动自作聪明,实则愚蠢无比。在大宗主面前简直都是儿戏。不由大汗淋漓。虽然力保冷静,可全身已经湿透了。
简易遥训斥完毕,坐回了那高高的位置。一下一下敲着案几。最后,拿起案前一本册子,打向温旻。挥袖而去。
“今晚好生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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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被那册子正中脸上,动也不敢动。没什么气恼,也没什么伤心,只有无尽晦暗。
简易遥没叫他起来,他就根本不敢起身。
长明珍珠依旧,地龙却已冷却。寒冬腊月,跪在空旷而冰冷的议事大厅,犹如身在冰窖。
冷的不是身。是心。
完了。
都完了。
苦心经营,努力练习,不过想在宗内博得好名声,好地位。而今,一朝被宗主厌恶,便再也没什么希望。
简宗主何等城府。被他看穿、厌恶到如此痛斥,恐怕千年也难得翻身。
绝望没顶时,蓦地,温旻想起金不戮眼眸忽闪的可爱模样。更想起自己当时大言不惭——
“就冲阿辽这句话,我还真要争个宗主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将来不被送出去联姻。”
什么争个宗主。
现在看来,恐怕连命都活不了了。
阿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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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堡的下人们略觉奇怪。
少堡主下令早早做了小年的准备,似在等候一位神秘贵客。可小年结束,这位客人也并未出现。
但贵客又似乎出现了——下人们见到走出花厅的白祈,更见了少堡主手中那精致银冠,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堡主,他在想送来银冠的爨少庄主呐。
金不戮将银冠极其郑重地收于柜中。而后便对着柜子出神。生生愣了一天一夜。
小年第二日,腊月二十五,东方渐白。
金不戮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抽屉,小心翼翼拿出一个蓝色缎子锦囊。从中取出一块灰色布帕。解开重重护卫的包裹,温润白玉展露眼前。
是早先温旻给过他的维摩宗徽识玉牌。
他将玉牌拿了出来。捏在手中握了片刻,似握着一朵努力盛开在塞外严冬的月季花。
而后快速写一封信函,盖上金家堡印章,又盖上了私人刻章。传来下人。
“拿这个去万宝行。”金不戮递上玉牌和信件,“说我以金家堡主人的私人身份,买维摩宗年末考校结束的时间。此消息私人用途,绝无害于任何一方。愿经维摩宗的人上门问询。”
只过了三日,消息便来。
金不戮打开封漆竹筒,拿出消息字条。才一看见,皱紧的眉头立刻舒展。
字条上写:
维摩宗冬腊试炼,腊月二十三结束,腊月二十六全员通报。二十六起,弟子们便可回乡省亲了。
难怪小旻小年没来。
原来,腊月二十六才能回乡呢。
想到这里,金不戮突然有些紧张——
小旻快要来了。
腊月二十六开始回乡,纵然赶不上除夕和初一,但是正月前几天,也足可以到金家堡的。
他赶忙捉着拐杖,急急走向厨房和后仓。
年夜饭,灯笼,水仙,孔明灯……
最好最好的宝贝。最鲜美的食物。最可爱的玩具。定然要在小旻来之前准备周全。
第118章 117. 心法
金不戮并不知,万宝行层层打探消息之时,温旻已愁肠百转,给自己判死了一万次。
死了一万次后,又自行坐起来了。
一时绝望之深井,总会被天生的冷静填平。
跪了几个时辰,温旻内心开始恢复平和:与其绝望,不如现在便开始想对策。简宗主是明智之人。智者看得失而不看旧事。
只要自己做得好,一定有办法弥补。
凭着一股韧劲,温旻强行要求自己冷静。一遍遍思考方才亲历的点点滴滴。
虽然回忆耻辱又不堪,但唯有如此才能找到问题。
成大事者,不惧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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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想到一件事,拾起打中自己的册子翻了起来。
这是一本红皮空白册子,维摩宗最常见。内有简易遥回复外客新年问候的草稿。大意是礼物收到,十分感谢,来年合作愉悦的客套话。涂涂改改,终稿自然誊写到别处了。
翻到最后,少了一页。
温旻反复地翻看这册子,盯着缺少那一页的参差撕痕深深思索。
忽而惊醒,跳起身看了看大殿中央的漏刻,急急跑出八面万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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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台山主峰之巅的拜山大祭场,位于八面万风堂侧。除非有重大全员集议,否则冬天不会人来。
冬天的深夜,更加没人来了。
因为太冷。
至寒之时,滴水成冰。山巅北风强劲如刀。
大祭场空旷无余,胆敢深夜来此的人简直要做好当冻肉的准备。
纵然冬练三九如温旻,也不由寒意颤颤,打起抖来。
他身着方才觐见宗主的衣服,换也没换。也不敢回去穿更厚的衣物御寒。只在山巅垂手等待。手里捏着那本打中自己的红册子。
万籁俱寂且黑,更显萧索可怖。
但温旻丝毫不为所动。一边打抖,一边尽量站直,仿佛在迎接至高无上的贵客。
不多久,更声四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简易遥寒冷的声音:“至寒之夜,不好好跪着,来这里做什么。”
他施施然行来,也是一身薄衣裳。举止优雅,姿态飘然,如临凡之仙。
罗手素心经练至最强,不惧寒热便是最简单的事。
冬夜很冷。
他的面容比冬夜更冷。
可这声音在温旻听来,不啻地龙重燃。
他立刻跪在冰凉的地上,如跪在至暖的羊毛毡上。朗声道:“弟子感谢宗主教诲!”
“胡言乱语。”
“维摩宗弟子近万人,有谁能得宗主亲自教诲?弟子今日得此大恩,虽愚钝异常,却不敢忘。日后无论遇见何事,也定以宗务为第一。再不敢乱来。”
温旻说罢,伸出冻僵的手,艰难却沉稳地翻开红册子最后一页:“得宗主教诲,弟子感激涕零。宗主命弟子四更来拜山大祭场听训,弟子更是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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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摩宗做了各种小物件来彰显宗内风情,以鼓舞士气、对外宣传。
统一印制的空白册子,便是其中一种。既可送来宾,也可宗内自用。
在统一印制的册子最后一页,都有宗内风景小画一张。
不同颜色的封皮,不同的画。若同一颜色,便是统一的画。
这红册子最后,统一印有一幅拜山大祭场的冬日落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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