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三寸长的刀伤从小臂延伸到腕骨上方,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燕云潇却让太医包扎了一层又一层。
很快,皇帝遇刺的消息传遍了宫城。
人全部退下后,燕云潇抚摸着包着厚纱布的右臂,轻声道:“你似乎有一些疑惑。”
“是。”黑暗中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以主子的武功和反应速度,不可能挡不住这一刀。”黑暗中的声音道,“而且……在那刀刺过来时,您向我下了命令,让我不要出手。”
“所以您为什么要故意挨那一刀?”
燕云潇用左手合上书,丢在桌案上,道:“你应该知道刺客是谁的人。”
黑暗中的人道:“这个时候行刺您,自然是太后的人。”
“太后在深宫数十年,从父皇在位时,就开始培植势力。可以说她在深宫的势力,远远超过前朝。”
黑暗中的人声音平板:“属下不明白。”
燕云潇轻轻一笑:“蓝一,你脑子里还真只有一根筋。”
一阵风吹得烛光四晃,照亮了那个黑暗的角落。一名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
燕云潇敛了笑意,道:“朕遇刺的消息不闹得沸沸扬扬,朕拿什么理由彻底清理深宫?”
“每一个洒水的太监,每一个浇花的宫女,都有可能是太后的亲信,随时都能拔出一把刀砍朕,要是不来一次深入根系的大清理,朕哪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蓝一平板地道:“您准备提审那名刺客?”
燕云潇斟了杯茶,浅浅啜了一口:“不。”
他问道:“你可还记得朕从朔山回朝那一日?”
蓝一道:“记得。金銮殿尸横遍野,满地头颅。蓝卫潜伏十数年,终于能大白于世间,扬眉吐气了。”他语气里有淡淡的骄傲。看来那日的噬杀,让这位只知杀人的蓝一,有了强烈的自豪感。
燕云潇道:“朕那日当堂砍了几十颗人头,未免落下残暴之名。而清理深宫,要掉的人头又岂止数十?到时候,绝对是满城血腥。这个时点,朕绝对不能再沾坏名声了。朕需要一把刀,替朕去处理这些腌臜事。”
“您选的人是,丞相?”
燕云潇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左手把玩着茶盏,低声道:“偷亲不是爱,关心和讨好朕不稀罕。爱是什么?做朕的刀,甘愿为朕踏遍荆棘而无怨言,背负所有恶名,这才是爱。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来爱。”
他声音太轻,近乎喃喃的自言自语。蓝一听不清,但知道这次谈话已经结束,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中。
接到皇帝遇刺的消息,林鸿惊出一身冷汗,快马加鞭地赶进宫里。进宫弃马后一路狂奔,大步走入寝宫,看到了靠在床边脸色苍白的皇帝。
一口气倏地放下,他近乎眼前一黑,连行礼都顾不上,快步走到床边半跪下,问:“皇上伤得如何?”
燕云潇垂眸看他,缓缓地从被子里伸出右臂。
林鸿看到厚厚裹缠的纱布,心脏骤缩,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条手臂,声音发紧地道:“受伤就不要动了——疼吗?”
燕云潇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声音低软:“很疼。”
他并不是在示弱,伤口确实很疼。他拒绝用麻沸散,太医便只是撒上止血的伤药便包扎了起来。那西域秘药能放大痛感,他方才就疼得有些受不住了,才会找蓝一闲聊,分散注意力。
林鸿沉默地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掩去眸中的杀意,温声道:“没事的,一切交给臣,臣不会让皇上白白受伤的。”
燕云潇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刺客,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将湿意忍了回去,声音潮湿:“我最怕疼了。”
“随便一个太监宫女,都能大大咧咧地来这里给朕一刀,朕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相爷会为朕做主的,对不对?”
皇帝墨发披在肩头,虚软地靠在床边,脸和唇都苍白,额角有汗水滴落。咫尺之间,他恳切地望着林鸿,宛如望着唯一的希望。
林鸿的心颤了颤,坚定地道:“皇上只需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臣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说完,狠厉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正想起身过去,袖子却被轻轻拉了一下。
很轻的力道。
他转过头,就见燕云潇用完好的左手在枕头下摸索着什么。
半晌,燕云潇摊开手掌,掌心里是那根断掉的头绳。
“这是母妃给我编的,他给我弄坏了。”他低垂着眼睫,声音委屈又湿润,“怎么办啊。”
林鸿简直要忍耐不住,只想把人按在怀里,吻去所有委屈。他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唤回了他的意识,他堪堪忍住冲动。
“没事的。”他合上皇帝的手心,温柔地道,“臣来处理,好吗?”
燕云潇勉强一笑:“朕只有丞相了,朕相信丞相。”
林鸿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道:“这药是止痛安神的,不苦。皇上吃了很快就能睡着,睡一觉起来,明日臣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燕云潇缓缓吞下了递到唇边的药丸。
“在洗清嫌疑之前,宫里所有太监宫女都要先隔离起来。臣先伺候皇上歇下,再去提审犯人。”
林鸿亲自端来热水,半跪在床边,为皇帝脱下鞋袜,将那双足浸在水中。
上一次他隔着锦靴,捏住了皇帝纤瘦的脚腕,此时在温热的水流中,他握住了皇帝的赤足。
那药的效果的确很好,燕云潇觉得伤口不那么痛了,与此同时困意袭来,他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他感觉到丞相带着薄茧的掌心划过他的脚腕,然后是脚后跟,接着是脚掌和足尖。水有些凉了,燕云潇感觉自己短暂地睡了一觉,丞相却依然握着他的脚。
他掩唇打了个呵欠,皱眉道:“丞相?”
林鸿一颤,似乎刚回过神来,立刻从善如流地放开了皇帝的脚,用锦帕擦干。
他扶着皇帝躺下,掖好被子,轻声问道:“御膳房的人也要先隔离起来,明日的膳食就由臣为皇上安排吧,皇上想吃什么?”
燕云潇故意道:“油爆鳝鱼,剁椒牛肉。”
林鸿温声劝道:“皇上受了伤,这几天应该吃些清淡的,好好温养。中午吃补血的首乌枸杞鸭肝炖鸽子汤怎么样?”
困意袭来,燕云潇微阖着眼,嗯了一声。
林鸿问道:“除了伤口疼,有没有发热的感觉?”
“唔……”燕云潇强打起精神,“不热,冷。脚凉。”
林鸿道:“需不需要臣为皇上暖暖脚?”
燕云潇睁开眼,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林鸿自觉失言,唤人送来一床被子,轻柔地为皇帝盖上。
陷入睡梦前,燕云潇含糊地呢喃了一句:“朕只有你了。”
林鸿浑身一颤,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温柔道:“睡吧。”
然后他望向地上昏迷的刺客,眼神冰冷如同在看死人。
第29章
皇帝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遍前朝后宫,刑部、大理寺和相关部衙的官员们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匆匆地来到宫中。巡逻的御林军是平时的三倍,皇帝寝宫外更是布下重重防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凌晨的刑部大牢,灯火通明。
假扮成太监的刺客已经被冰水泼醒,大牢阴寒,衣服上结了一层薄冰,他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
林鸿已命人取出了刺客牙缝里的毒囊,又打碎了他的门牙和后槽牙,让他没有机会咬舌自尽。
上百种刑具陈列在牢房内,散发着幽暗阴森的光。
但刺客毫无惧意,哼哼地笑道:“来吧,有多少种刑具,尽管往爷身上招呼!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大燕朝丞相,竟然也只会玩刑讯逼供这一套。”
他说着,一口浓痰吐了三丈远,刚好落在一副钉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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