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遗憾。
皇帝骑马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林鸿才收回视线,便听小厮压低声音道:“大人,都已布置好了。”
林鸿眼神沉稳,望着百官散入林中的身影,平静吩咐:“一旦任何人有异常,让蓝卫立刻抓起来。同时注意看秦统领的信号箭。”
一场布了半个月的局,今日即将收网。
燕云潇骑着珍珠马穿梭在林中,挎着一柄精雕龙纹的硬弓,不时拉弓,箭无虚发。
珍珠马颇有灵性,载着燕云潇往猎物多的地方跑。燕云潇索性松了缰绳,任由马儿驮着他到丛林深处。
“皇上,前方是深林,怕有危险。”秦焕极担心地紧跟着皇帝。
燕云潇朗声大笑:“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未开智的猛兽不成?!”
秦焕极被这话激起了豪情,策马跟上皇帝,声音雄浑地道:“皇上说得是!古有打虎英雄,今有搏狮壮士。遇到老虎豹子,卑职就剥下它们的毛皮献给皇上!”
“卑职去前面为皇上开路!”
话音刚落,秦焕极猛地一鞭,坐骑射了出去,竟把珍珠马甩在了身后。
燕云潇的耳尖动了动,敏锐地听到了踩碎枯叶的声音。珍珠马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焦躁地喷着鼻。
“安静,乖。”燕云潇低头抚摸它的脑袋,几不可闻地道,“我们是黄雀,他们只是自不量力的螳螂罢了。”
马儿渐渐乖顺下来。
秦焕极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皇上,这里有只大獐子!”
燕云潇策马上去,口中道:“给朕留好,别让它跑了!”
珍珠马向前冲去,就在这时,地上拉起一张巨大的网,就要将皇帝和马网罗其中!
马已来不及减速,直直地向网撞去!
就在这时,燕云潇唇角一勾,轻踢马臀,神骏仰天长嘶,竟向上跃出整整一丈,后蹄将将擦着网沿而过!
“乖孩子。”燕云潇低头抚了抚马头。
那网落处,已经被连天而来的箭矢射成了筛子。可想而知,若皇帝方才没有躲开网,变成筛子的将变成一人一马。
一击不中,隐在暗中的弓箭手现了身,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
“皇上小心!”
秦焕极立刻提刀来防,他武艺高强,挡在皇帝面前,击落了大部分的箭矢。
箭雨变密集了。
燕云潇摇开折扇,似风流公子街头闲逛挥扇,可折扇所到之处,箭矢簌簌落下。
他唇边一直挂着笑意。
一波结束,再也没能有第二波弓箭了。
因为潜藏在此的一千御林军现身,将所有刺客瓮中捉鳖。
秦焕极沉声下令:“留活口,带走。”
他转头道:“皇上,已经没事……您受伤了?!”
燕云潇右肩被血染红,鲜红的血迹在白色衣服上格外显眼。他淡淡地道:“不过是擦着了,回去包扎一下便无碍。”
秦焕极急得团团转:“都怪臣无能……”
燕云潇摇了摇头:“这点伤算什么,不过血流得多了些,看着吓人罢了。走吧,去看看林相那边如何了。”
此时的猎场营地里,十几名官员被蓝卫押着,其余官员惊骇地站在一边。
燕云潇带着秦焕极回到营地,身后跟着御林军和抓获的刺客。
林鸿的目光立刻落在皇帝右肩上。
燕云潇坐在马上,微不可见地冲他摇了摇头,林鸿强压下担心,冷冷地看了一眼被蓝卫押着的官员。
“皇上遇刺之时,这些人形迹可疑,押回候审。”
那些人大部分低调异常,从不在朝堂上显山露水,官职也不算高。却是前废太后在前朝布下的最深的棋子。
燕云潇扫了一眼这些人,有些是他意料之中的,有些却不然。
半个月前在暖阁中,他召来丞相,提出想彻底揪出前太后党余孽,于是有了计划。
他来扮演合格的诱饵。林鸿一开始并不放心,提出代替秦焕极的位置,陪皇帝深入丛林。皇帝拒绝了,因为鱼在百官之中,需要一个手腕强硬的人来收网。
而这个人需要有强劲的手腕和出色的能力,秦焕极并不合适。
此刻,燕云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押回去审吧,还有这些刺客,一起审。”
他并不想问丞相是如何甄别这些人的,他用了丞相,他便信丞相。而且他也没有精神和力气了。
秦焕极想扶皇帝下马,燕云潇轻笑道:“不至于。秦统领还是快去看看刺客吧,别让他们有机会自尽。”
秦焕极领命下去了。
林鸿下令将那十几位待审官员押下去,然后迅速来到皇帝身边:“太医已候着了,让臣扶皇上下马。”
燕云潇垂眸看了他一眼,把手臂递给他。
林鸿一手托着燕云潇受伤的右臂,一手揽过他的腰。这么一接触就发现,皇帝身体发软,显然已经气力耗尽,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从容。
若他只是扶,燕云潇肯定没有力气下马,况且那右肩一点力也不能使,稍微一动就汩汩渗血。可他也不能当着百官的面把皇帝抱下来,皇帝要面子,他心中很清楚。
林鸿略一思索,揽在燕云潇腰上的手往下挪了挪,在腰臀上一托,把人稍微托离了马背。燕云潇便借着这股力,轻轻地落在地上。
失血有点多,燕云潇头晕腿软,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牢牢扶住。
林鸿担忧地看着他,扶着他坐在营帐中,问道:“疼不疼?”
太医拎着药箱过来,剪开皇帝肩上的衣服,开始处理伤口。百官在营帐外忧心地候着。
肩上的血迹擦干,露出血肉翻绞的伤口,太医抹了抹汗水,开始上药。
燕云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但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药上好了,太医去药箱中拿纱布。
燕云潇微微偏过头,回答林鸿方才的问题,声音几不可闻:“很疼。”
第34章
燕朝向来有秋猎后坐地炙烤的传统,傍晚时分,太监已燃起了几十个篝火丛,烤肉工具和调料一应俱全。
帐内,燕云潇服了镇痛的药,换掉沾血的衣服,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看起来没有大碍了。
他走出帐外,对焦急等待的百官笑道:“不过是区区皮肉伤,诸位不必忧心,朕已无碍。大家快去烤猎物吧。”
百官见皇帝神情自若,都松了口气,又知道了皇帝不会去挖前太后的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高高兴兴地三五成群,围着篝火烤起猎物来。
燕云潇在最前面的篝火丛边坐下。
他头戴金冠,身着白袍,在野地里盘膝而坐,却依然姿容优雅,宛如坐在金铸玉雕的金銮殿中。
林鸿在他右边坐下,方便照顾他行动不便的右手。
“秦统领发射信号箭前,有十六人借故脱离了百官,往偏僻处去。”林鸿简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皇上那边的刺客失手后,六人妄图从后山穿过猎场潜逃,被当场抓获。等刑部的审讯结果出来,臣再向皇上具体禀报。”
那些人里有一半是前太后那一支的林氏后裔,被押走时,射向林鸿的目光怨毒又狠厉,口中说着咒骂的话语。百官看林鸿的目光忌惮又敬畏。
燕云潇道:“丞相后悔吗?”
他这话问得含糊,林鸿却听懂了,坦然地道:“为皇上效力,是臣之大幸,何来后悔一说?”
即使千夫所指吗?即使众叛亲离吗?燕云潇的话在喉咙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来。
百官烤好了猎物,都将最美味的部位端来献给皇帝。
燕云潇端着酒杯,微笑地致意。
等百官离开,林鸿劝道:“皇上身上有伤,不宜饮酒吃辣。”
燕云潇一下子拉下了脸,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丞相觉得朕是那娇气之人吗?”
显然那句“很疼”让他觉得丢脸,说出口便后悔了。他一向不习惯展露脆弱,那时是疼得意识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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