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和流萤简直把他当宝呵护着,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千方百计地哄他多喝一口参汤。步摇每日陪他说话,讲一些过去的趣事。燕寻更是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粘在他身上,隔一会儿就来问他吃不吃这个,喝不喝那个,见他有一点不舒服就立刻去喊太医。
燕云潇又是无奈,又是窝心。
林鸿白天处理政务,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还得等人都走光,才偷偷摸摸翻窗而入。
养了几日,燕云潇身体恢复了些,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劝走,他安静地趴在床上读话本。
身后的脚步声有些迟疑。
燕云潇没回头,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朕等你好几天了,你想说什么。”
蓝六那张从来都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罕见地闪过迟疑,他说:“很多年前,步摇姑娘向属下要了一对蛊虫。母蛊能吸收子蛊的精气神,母蛊若死,子蛊立亡。”
燕云潇翻书的手顿住了。
“属下回来那晚便发现,母蛊在主子体内。若非母蛊持续从子蛊吸收能量,主子恐撑不到属下回来。”蓝六说,“子蛊不能离开母蛊太长时间,否则会损伤命数,步摇姑娘服下了子蛊,此生不能离开京城,方能不损命数。”
燕云潇合上书放在一边,若有所思,认真问道:“这蛊虫有办法取出吗?”
蓝六:“服解药即可解除。”
他说着,从瓷瓶中拿出一颗药丸:“令子蛊服下此药即可,仅此一颗。”
燕云潇接过,又问:“子蛊离开母蛊多久,会损伤命数?”
蓝六道:“不超过三个月。”
燕云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下去吧。”
他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谷源成过来禀告了一些朝中事务,临走前,将一份文书给他。
“这份文书是林相交给臣的,臣以为内容精妙,故请皇上御览。”谷源成微笑说道。
要说谷源成最不堪回首的日子,那就是林相被通缉的那两个月。他一个人干两人的活儿,比拉磨的驴还累。林相几天前把这文书给他,明显就是又想撂挑子不干,他可得请皇上帮忙,遏制住这样危险的念头。
谷源成离开后,燕云潇沉默地翻看着那份文书,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回到政事堂,谷源成心里有点愧疚,殷勤地帮林鸿端茶倒水,林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几次。
谷源成斟酌着词句道:“大人,下官若有冒犯之举,实属无奈,愿大人宽宥。”
林鸿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本,忙着回去看皇帝,敷衍地嗯了一声,离开了。
傍晚回到寝宫,林鸿发现燕云潇异常沉默。
林鸿哄他多吃了两块栗子糕,试探着问道:“宝贝怎么了?心情不好?”
燕云潇瞥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地说:“你那日说,我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可你连约法三章都不肯遵守。”
林鸿一愣,想起了毒发的第二日,皇帝命他好好活着,辅佐燕寻。一想起这件事他就心如刀割,声音发紧道:“我……”
“说过不能喊奇怪的称呼。”燕云潇打断他,“你自己数数,你喊了多少奇怪的称呼?”
林鸿望入那双微弯的桃花眼,读懂了那一点心照不宣的东西。他心中陡然一松,凑上去紧紧抱住燕云潇:“那你罚我吧。”
“我才不奖励你。”燕云潇笑吟吟地推开他。
林鸿一下子就被推开了。他这些天非常注意照顾皇帝的自尊心,生怕皇帝因为丧失了内力而难过,往往是皇帝轻轻一推,他就装作受到了大力,往后退去。
燕云潇看着此人夸张地退后好几步,冷哼着撇了撇嘴:“做作。昨儿的汤不错,让御膳房送一碗来吧。”
听到他主动要求喝补汤,林鸿心里激动,亲自跑去传膳。
燕云潇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深复杂。
他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的那颗蛊虫解药。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口气,把药丸埋入了床头的花盆中。
又过了几日,见燕云潇恢复得不错,步摇便向他道别,准备离去。
燕云潇坐在床边,林鸿在旁边扶着他,不时喂他糕点和茶水。
步摇笑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燕云潇道:“你能来,我很高兴。听说你生了一对龙凤胎?”
提起孩子,步摇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哥哥和妹妹都很可爱,对了,还没谢谢你的长命锁。”
“有什么好谢的。”燕云潇笑着道,“等会我让蓝卫送你一程,能快一些,你一定很思念孩子。”
林鸿喂他一块甜枣蒸糕,燕云潇不喜欢里面的枣肉,刚一皱眉,林鸿已经伸手摊在他唇边,接住了他吐出的枣肉。
两人的动作非常自然,燕云潇动作都没变一下,甚至还笑着和步摇说着话。
女人的观察力总是敏锐的,步摇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轻松和随意,还有那种萦绕不散的隐晦亲密。她还发现,燕云潇其实是靠在林鸿身上的,肩背完全放松。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放松地靠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夜在天香楼,她坐在他腿上,他浑身紧绷,强忍不适。可他现在这样放松地靠着一个男人。
步摇匆匆告辞离去。
林鸿去送她,又感谢了一次她给的蛊虫。上马车前,步摇神情复杂望着他:“好好对他。”
林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风轻云淡地一笑。
步摇掀起马车车帘,脊背僵硬,终究还是转过身道:“原来他……他真的喜欢男人。”
林鸿缓缓摇头:“他不喜欢男人。”
“一开始时我抱他,他会僵硬,会骂人。”林鸿微笑道,“我亲他,他会气急败坏地咬我,亲多少次咬多少次。他还亲口对我说过,他只对男人有洁癖,对女人没有。”
步摇怔怔地听着,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可是他开始习惯了。”
林鸿说:“他像一只坏脾气的猫,急了会挠人。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耐心和信念而已。”
步摇问:“什么信念?”
“他就是信念。”
步摇苦涩地笑出声来,燕云潇在她面前,永远温和带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林鸿描述的他,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可她知道,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林鸿不知道自己为何说这么多,但他察觉到自己在炫耀,忙收敛情绪,道:“姑娘,请吧。”
步摇微微一福:“多谢大人。”
林鸿拱手离去了。
步摇望向皇城的方向。
原来她曾经有机会抓到那一缕风。
她曾经比谁都要近,比谁都更容易成功。
可是……
她失神了一会儿,随即洒脱释然地笑出声来。
她想起家中平凡但温柔的丈夫,想到可爱的孩子,心中渐渐温暖。
选择一个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步摇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在车轮的粼粼声中,她没有再望向皇城。
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遗憾。
但无疑的是,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美好。
燕寻的骓羽被关了几日,脾气很大,日日引颈长鸣。他不得已,让笔友晁微带着骓羽前去征战,短短几日就赢了几十万两银子。
王爷很大度,分了晁微三成,还传授了一些斗鸡的秘诀。晁微激动不已,邀他前去观看决赛。
燕寻乔装改扮去看,下午揣着刚赢的八十万两银票回宫,鬼鬼祟祟地四处望了望。
燕云潇正靠在床头看文书,奇怪道:“你看什么?”
燕寻做贼似的凑过来,悄声道:“哥,你说实话,你中的毒是不是那奸相给下的?”
“……”燕云潇奇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看啊,他这些日子对你殷勤得有点奇怪。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燕寻在床边坐下,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难道不是想对你献殷勤,让你不追究他?还有,他一看见我就横眉冷对,昨儿我帮你剥葡萄,他更是冷冷地盯着我,吓我一身汗,你说他是不是想赶紧把我赶走,好再对你下手?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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