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说,你没有同等价值的东西给我。再联想到初五早上,栗子糕莫名地惹到了你——若我没有猜错,你是觉得我做得太过。凌晨冒雪走来回山路去集市,在你醒来前做好栗子糕——你觉得我做得太过,这感情太隆重。你不想要这压力,所以你选择逃避。”
林鸿冷静地剖析着。
燕云潇依然趴着不说话,指尖抚摸着小狐狸的肚皮。
林鸿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继续道:“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到的。初十夜里你说出那些话,我一度心灰意冷,甚至产生了归隐山林的想法。”
“可你的眼神不对。”林鸿沉稳地道,“你让我搬出暖阁,然后你看了我一眼,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吗?有点哀怨,有点委屈,没精打采的。明明被抛弃的是我,你却用那种蔫不拉几的眼神看我,好像被抛弃的是你一样。”
“停。”燕云潇打断了他,“错。”
林鸿洗耳恭听,可他说完这两个字就没下文了,又和小狐狸玩起来。
林鸿知道他要面子,不愿意被那样形容。于是继续道:“那天下午我来找你禀告奏本,我还没开口,你又赶我走,我几乎心死了,但走之前,你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次数多了,我便知道你可能有苦衷。但是每次我一试探,你就冷冰冰地拒绝,让我没法确定。直到那天你生病,我才能确定。”林鸿缓缓地说,“你烧得迷糊,睡得很浅。但是我在旁边照顾你,你就能安静下来,这说明,你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我的照顾。然后你握着那根断掉的头绳一直哭。”
听到这里,燕云潇恼怒地抬头瞪了他一眼:“谁哭了?不许再提。”
林鸿一笑:“好吧。总之,那晚让我确定了你过得不开心,我已决定无论你态度如何,我都要继续留在你身边。今晚我没有去生辰宴,你一难过总是会来这里,我在这里等你,为的就是坐下来好好谈谈。”
“以上,我说的可有错处?”林鸿问道。
燕云潇冷哼了一声:“错漏百出。”
他说完,依旧没有下文。
林鸿道:“如果我说的没错,那么我首先要向你道歉。初五那天,确实是我做得太极端,让你有了压力,我本该慢慢来的,却没有把控好力道,是我不对。”
燕云潇从喉咙里嗯出一声。
林鸿一笑:“那么我们现在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你认为我做得太过,这感情太沉、太隆重,让你压抑。另一个问题是,你觉得自己不能回报我相同的感情。两个问题叠在一起,所以你选择了逃避。”
燕云潇趴在桌上,懒懒地用指尖叩了叩桌面,示意他在听。
“第一个问题,我已想出了解决方法,你且听一听,看是否可行。”林鸿道,“我已和集市上一名菜农议定,他每日早晨送新鲜栗子到我府上,我便不用每日去集市买。栗子糕的做法非常简单,我每日只需提前一炷香的时间起床做即可。这样能否让你觉得轻松一些?”
燕云潇偏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那么第二个问题——”林鸿沉稳地娓娓道来,“你觉得不能回报我相同的感情。可感情一事,本就是不对等的。”
“我没有催促你做决定,也不会这么做。我也不求你的回报,不求任何特殊的奖赏。只求你让我陪着,关心你,照顾你。被你需要,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事。”
“若是你觉得我在催你了、在求你的回报了,那就是我没有把控好速度和力道,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来改。”
林鸿说完,看着燕云潇,轻声问道:“好吗?”
夜月寂静,山林无声。
许久,燕云潇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鸿灿烂一笑:“那问题解决了,对吗?”
燕云潇手撑额头,垂眼看着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睛,不情不愿:“嗯。”
林鸿知他还在别扭,也不戳穿,只道:“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燕云潇道:“困了,想睡觉。”
林鸿道:“生辰礼还没给你。去看一眼,好吗?看完后我送你回去。”
这是林鸿第一次对他提要求,并不是很难的要求。燕云潇想了想,展现出了人君的大度:“行。”
半个时辰后,林鸿叫醒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的人,温柔道:“到了。”
燕云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被扶下马车。
面前是一座四进的庭院。
进门是一片很大的院子,左边是菜圃,菜刚冒出芽,看不出是什么菜。
院子右边种着花和树,燕云潇看着角落那两棵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两棵正茁壮生长的板栗树,树叶随风轻摇。
林鸿道:“你方才一提我才记起,是因为我没给你捏肩,所以你把板栗树拔出来扔了?”
燕云潇见到那两棵树,像见到冤家一样,一声不吭,转头就走。
林鸿忙拉住他,哄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宝贝,以后天天捏肩好不好?”
燕云潇沉着脸望着他,目光危险,咬牙切齿:“闭嘴。”
林鸿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这座宅子是我去年买下的,这几个月里布置了出来,种上你喜欢的菜和你喜欢的花。卧房里放着你喜欢的香和夜明珠,床褥很软,被子是你喜欢的苏绣,保证睡得很舒服。”
“这里一切都是按你喜欢的样子来布置的。以后你若是累了,不想呆在宫里,想远离人群自己静一静,放松放松——小茅屋毕竟要穿过暗道,很远。你便可以来这里。这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
燕云潇平静了下来,望着屋檐下挂着的檐铃,目光穿过中堂,落在后院池中的荷叶上。
林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道:“种了些荷花,到了秋冬,便能‘留得残荷听雨声’,未尝不是一件风流幸事。”
燕云潇知道了,林鸿送了他一个家。
他沉默了许久。
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不是感情,而是身份。
他是皇帝,娶后纳妃延续香火,是他不容推脱的责任。就算林鸿不介意,他自己呢?他自己能否不介意?
若是百官发现,两人该如何自处?青史又如何留评?
林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安慰道:“任何困难都有解决之道,遇到任何困难,我们都可以像今天一样,坐下来商量、探讨。而且谁也无法预知将来,及时行乐又有何不好?”
月亮隐入云层,天暗了。
许久,燕云潇轻叹了一口气:“你让我想想。”
“好,不要急。”林鸿替他理了理披风,怜惜地望着那微阖的眼睑,情不自禁地捧起他的脸,“送你回宫休息。”
燕云潇倦倦地嗯了一声,推走他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道:“约法三章第二条,丞相可还记得?”
林鸿顿了顿,道:“未经允许,不得触碰皇上。”
燕云潇道:“朕要加第三条。”
他目光危险,一字一句道:“任何情况下,不得用武力压迫于朕。”
“这一条,比前两条更重要,比前两条加起来还重要。丞相可记清楚了?”
那意思是,前两条可以偶尔犯一犯?林鸿面不改色:“臣谨遵皇上教诲。”
燕云潇轻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第48章
翌日,燕云潇酒醉醒来,盯着头顶的纱帐发呆。
然后……把脸埋入枕头中,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昨晚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他要是装失忆,能混过去吗?
尴尬和别扭如影随形,他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不住地叹气,恨不能把昨夜的自己给埋了。
银烛一进来,燕云潇立刻警觉道:“有人找朕吗?”
银烛奇怪道:“没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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