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呼吸渐沉,林鸿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随即轻轻放开他,只握着他的一只手。
林鸿的左手在被子里握着燕云潇的手,右手拿过床头的文书,奋笔疾书起来。
他写的,是对接下来十年朝纲改进的设想。大到朝廷官职架构、新设或裁撤部衙、各部衙职责的划分,小到俸禄、考绩、朝会,他都写出了独到深刻的设想。
为官十数载的经验和智慧都在这份薄薄的文书里,有了这份文书,只要执政者不昏庸,便能保证接下来数十年朝纲清明,国泰民安。
林鸿盯着文书深思熟虑,不时添、删、改。
每当掌中的手指微动,他转头望向昏睡中的人,满脸严肃就化为柔情,轻柔地掖掖被子,不时俯身在燕云潇额头上落下一吻。
等到写完文书,已是日暮西斜。
林鸿将文书收起,将燕云潇的手拢在掌心,轻声道:“我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你要么好起来,打我骂我。要么留着,在黄泉路上质问我。”
殿中昏暗,那黑色长睫似乎轻轻颤了颤,又似乎没有。
林鸿唤来婢女,嘱咐她们好好照顾皇帝,拿着文书去了政事堂。
谷源成正在政事堂中处理奏本,见林鸿过来,忙起身问道:“大人来了,皇上如何了?”
林鸿淡淡一笑:“皇上会好起来的。”
他问了几句政务,谷源成一一作答,林鸿略一点头:“辛苦了。”他把手中的文书递过去:“你空了可以看看,不着急。”
这时有蓝卫来报,步摇姑娘已被接入宫中。林鸿便匆匆离开了。
政事堂中,谷源成打开文书一看,愣住了。
这份文书详尽深广,涵盖了朝堂政事的各个方面。文书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是……林相为什么这个时候将文书给他?
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不相干的片段浮现出来,一个悚然的念头跃入谷源成的脑中。他眸光微动,神色复杂地望着林鸿远去的背影。
寝宫的偏殿中,步摇正焦急地等待着。
嫁做人妇后,她的装扮愈发清简。一根木簪将流云似的墨发束起,身着淡色襦裙,不施粉黛,更显三分清丽。
入宫后,四处都是陌生的宫女和太监,带她来的蓝卫说丞相会来见她。林鸿一走过来,步摇立刻认出了他——暮春灯会上,皇帝身边跟着的人就是他。
步摇忙迎上去,焦急道:“这位大人,皇上到底怎么了?”
蓝卫来找她时,只说皇帝有急事召她入京,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或许是第六感作祟,越靠近京城她越是慌张,潜意识告诉她一定有大事发生。
林鸿审视着她,简单地说:“皇上身中奇毒。”
步摇微微睁大了美目:“——怎么会?他是最不容易中毒的人。”
只这么一句话,林鸿便知道,她清楚“秘药”的事情,便直说道:“皇上脉象显示,他身中几十种毒。两天夜里轮流发作,他目前昏迷不醒。”
步摇惊愕地捂住嘴,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我……我就知道,他之前那么……对自己那么狠,人的身体又不是钢筋铁骨,哪能、哪能……”
她捂住唇,哽咽落泪。
林鸿袖中的手紧握。
人人都知道皇帝“对自己那么狠”,人人都知道。
只有他不知道。
林鸿说:“毒药在每日子时发作,痛不欲生。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时辰,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看是否有解决之道。”
步摇忙忍住啜泣,道:“天香楼是蓝卫的一处联络点,我原来的闺房中有地下暗室。蓝六每月寄来一种毒药,皇上每次服用毒药后,就独自在地下暗室中等药效过去。我每次都心惊胆战,可他向来固执,不会听劝。”
林鸿道:“地下暗室黑吗?有没有烛灯?”
步摇皱眉想了想:“有几盏壁灯,不过是聊胜于无。他与蓝卫会在暗室对战,常常会打熄壁灯。”
那么怕黑的人,独自在黑暗中忍痛吗?
是因为太痛了,连怕黑都顾不上了吗?
林鸿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中。
他根本不了解他,根本不够爱他。
“云潇他非常执着,我劝过他多次,他都不肯停止服毒。”步摇知道哭和着急都没有用,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分析道,“这么多年,他每月都来天香楼服毒,从无一月间断,体内的毒非常稳定,从未爆发。此次突然爆发,我想可能……”
她骤然打住。
她发现面前的男人满眼沉痛和怜惜,她突然就想到了去年的暮春灯会,想到那盏被送回天香楼的纯白丝绸灯盏。
女人在情感上的嗅觉向来敏锐,她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看林鸿的眼神变得怪异。
林鸿沉声道:“可能什么?”
步摇顿了顿,道:“可能是哪个月没服毒,打破了平衡,所以体内的秘药不稳定起来,最终爆发。”
林鸿沉思起来。
步摇说:“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林鸿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带着她来到了内殿。
一看清床上的人,步摇捂住嘴无声地流泪:“他不该是这样的。”
林鸿示意她别哭:“皇上有意识,只是太虚弱。别哭出声,惹他担心。”
步摇再也忍不住,掩面离开了内殿。等林鸿跟出来,她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眼睑处有一点红痕。
林鸿冷眼观察着她,开口道:“你有办法。”
她取下脖子上的挂坠,在某处一按,葫芦形的挂坠弹开,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颗药丸。
“这是一对蛊虫,大的是母蛊,小的是子蛊。”步摇平静地道,“很多年前,我怕他服毒出意外,便让蓝六给了我这对蛊虫。”
“母蛊让云潇服下,子蛊让另一人服下。母蛊会吸收子蛊的精气神,只要子蛊活着,母蛊便能吊着一条命,撑到蓝六赶回来相救。”
林鸿眼里迸发出光亮。
步摇轻笑出声:“本以为我会是为他服下子蛊的人,没想到……”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把两颗药丸递给了林鸿。
林鸿小心翼翼地接过,深深地望着她,郑重道:“谢谢。”
步摇耸了耸肩:“快去救他吧。”
林鸿和蓝一一起,确认了蛊虫的完好,将母蛊喂燕云潇服下。
正要服下子蛊,却听蓝一道:“子蛊处处受制于母蛊,你若服下,等若是将性命绑在了主子身上,你又不是蓝卫,为何竟一点犹豫也没有?”
林鸿服下子蛊,一笑道:“生不同年,死却同日,岂不是很浪漫?他最爱浪漫。”
黑暗中传来蓝一沙哑的笑声:“你这个人,有趣。和你交手有趣,说话也有趣。”
几乎是刚服下,林鸿就感到一阵虚软,明显感觉到力量和精神在被吸走。他没有抗拒,反而完全放开,任由那股吸力带走更多。
很快,燕云潇的脉搏变得有力起来。
林鸿第一次舒了口气,但很快,又重新焦虑起来。
因为燕云潇仍然没有醒过来。
到了中午,燕云潇仍然无知无觉地昏迷着。昨日这个时候,他还清醒了一会儿,坚持要沐浴,可是今天,他没有一丝意识。
若不是那脉搏仍然有力,林鸿恐会当场发疯。
这日下午,燕寻秘密入京。
前些天新任斗鸡司主事晁微给他写了信,向他讨教斗鸡的事情。信中附着皇兄的手书。听到急召,他还以为皇兄要请他去斗鸡,特意带上了一只新驯的骓羽。
燕寻兴冲冲地入了宫,却见皇兄昏迷不醒,消瘦得不成样子。他脑中一片空白,哇地一下哭声震天,被林鸿拎着离开内殿。
“肃静,皇上需要休息。”林鸿警告地盯着他。
燕寻根本顾不上怕他了,拽着他的袖子连声道:“皇兄怎么了?皇兄怎么了?!谁要害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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