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宁封这位师父的字迹洒脱,每次看见,他都能想起来三年前在边疆收到的那封来自那名江湖侠义之士的信。
笔迹虽有些差别,但总体而言颇为相似,观字察人,想来都是光明磊落之人。
老侯爷当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请浮猋先生救治!”
风恪避开他这一礼,守着风家的规矩,冷冷淡淡:“未治愈病人,不受礼。老侯爷且先离开罢。”
老侯爷很快便给他腾出了一个方便治疗的空间。
风恪对厉宁封的腿部情况很了解,仔细看了没有别的突发情况,便从背着的木箱子里,轻手轻脚拿出来一罐血。
小厮按他的吩咐打了一桶热水。
桶深能没过小腿。
风恪在里面撒了药材,言简意赅:“泡。”
水还是滚烫的。
厉宁封没半点犹豫,艰难地撑着床沿,把腿放了进去,他脸色瞬间苍白。
风恪把那罐血分出来一小杯,其余的全部倒进了桶里。
下一秒,厉宁封就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疯狂撕咬着,水桶里面的水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有腐烂的气息,夹杂着药香,隐约有些邪气。
厉宁封看着他手里的罐子:“这里面装的是……?”
风恪冷笑:“人血。”
见厉宁封神色骤变,他慢悠悠补充道:“药人的血。”
厉宁封:“药人?”
他好像隐约在哪里听见过这个词。
“不知道啊?我给你解释解释,”风恪慢悠悠说,“这药人,就是人被不停的喂毒,吃解药,再喂毒,割开经脉,往里面放一些可爱的小东西……成功活下来的,血液就是最珍贵的药物。”
“药人也分三六九等,给你用的,自然是极好的。”
其实在他们风家也是有药人的,都是买来的,他们不买,也会有别人买,甚至多得是活不下去的人,想主动被炼成药人。
在他们这些医学传家的家族中,药人还有其他的名字,叫血畜、血奴,那就不算人了,轻贱得很。
风恪最初发现连慎微被炼成药人之后,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后来逐渐平静下来,不往这方面想了。
可是昨晚他见连慎微往小罐子里放血,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活人气,还没捂热乎几天,眨眼就散了。
虽然知道意义和目的都是不一样的,但风恪无可避免的想起了风家那些药人放血的场景——
在他从小受到的熏陶里,这就是一种对自己身体的轻贱。
他无法将‘血畜’、‘血奴’这样的被命名为低贱肮脏的字眼和那个长身玉立、曾经拂剑吹箫的青年关联在一起。
风恪控制不住自己不生气,一口气梗在心头,堵得他几欲吐血。
不知为何,厉宁封从这位浮猋先生话音里听出了些许怒意。
他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药人这个词了,高祖在位时期,痴迷炼丹,豢养药人,以血入药,不见成效,反暴毙身亡。
厉宁封第一次听见如此细致的药人释义,觉得残忍无比,可这又是救他命的东西,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风恪瞥了他一眼,将他的想法摸了个七八成:“别瞎想,也不要乱问,坏了江湖上的规矩,到时候,你师父难办。”
厉宁封心中微凛,不再去想了。
他身上的冷汗一层接一层的出,虚弱道:“浮猋先生,我这双腿,还有救吗?”
风恪:“能。”
他语气太过淡然,反而叫厉宁封愣住了。
这位叫浮猋的先生盯着他,眼底的讥诮褪去,目光变得暗而冷。
风恪:“你可得永远记着,是你师父让我救的你。”
连慎微如今的身份,是站在厉宁封对立面的,不过他可不管这些,如果有一天,这小子做了什么欺师灭祖、对不起他发小的事。
他年龄比连慎微大些,也不介意以世伯的身份,让这小子的腿,永远都站不起来。
厉宁封还没从自己的腿能恢复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便下意识敛了神色,严肃道:“师父大恩,厉宁封永世不忘!”
——
第90章
厉宁封的治疗是全封闭式的。
几乎就待在他那一间卧房里面不出来, 过了几日,太医也都离开了侯府。
京城里有很多双眼睛都盯着这里,有些以为厉宁封重病缠身的人不禁犯嘀咕。这太医怎么全走了?难不成治好了?
没有关系的的外人尚且如此猜测, 参与到此事中的人当然也惴惴不安。
刘叔在自己房间踱步,眉头拧的死紧。
他在这侯府之中大半辈子,是老侯爷身边难得得到信任的人, 可即使如此,从那名古怪的大夫来了之后,他便不被允许靠近小侯爷的房间了。
封闭治疗的期间,只有老侯爷、太子和浮猋能进出自如。
老侯爷一大把年纪, 被浮猋指使的团团转, 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生气愤怒之色。刘叔瞧的真切,老侯爷脸上的哀伤愁容似乎消散了一些。
现在厉宁封到底是什么情况 ?
厉宁封从边疆回府之后, 在饮食上一直很谨慎, 对府里的人也不太信任。刘叔知道他不浪费粮食, 才在这上面动了心思。
那人给他的东西虽然珍贵,但不是毒药,普通手段根本查不出来。
厉宁封卧房周围守卫森严,那么多人看着盯着, 他完全不能靠近。
可是如果厉宁封没事, 有事的就该是他了!
刘叔停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
摄政王府。
连慎微放的血,每日都由明烛送去侯府, 其余时间就替他看着侯府的动静。
现在才几日时间, 他失的血不算多, 只是身上容易发冷, 站起来的时候, 眼前偶尔会黑上片刻。
他现在倒是不嫌每顿吃的药丸多的能当饭吃了,补血的药丸和调理身体的膳食每天都吃。
明烛和天南刚刚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劝了他很久,两人在他书房门外跪了整整一夜,见他还是没改变注意,就不约而同都讨厌起来了小侯爷。
他们知道自己主子身体不好,还日日放血,于是在吃饭和生活上面盯得更加严实了,生怕连慎微哪里不舒服。
天南从外面进来,禀报道:“主子,明烛传来消息,说侯府那边有动静了。”
“这么几日,也该有动静了,”连慎微拿出剪刀,伸向烛心,语气温和道:“且看他去哪里,不要惊动了。”
天南:“那找到幕后的人之后……?”
连慎微:“不一定能抓到。”
不过万一抓到了……
他手上轻轻用力,咔嚓一声,剪去一截烛心。
房间内暗下去几秒,再次亮堂起来,烛光摇曳间投射到窗棂上,映着大盛朝摄政王的侧脸,温和清隽。
天南莫名察觉一丝凉意,他低下头,不敢再看自家主子的脸。
-
厉宁封的治疗还在初步阶段。
风恪今日正式给他用了连慎微的血做了药引子。于是这一整日,他的脸色都很难看。
药引子一用,这治疗正式定下,连慎微至少要放血四个月。
好在有部分血可以用药替代,加上他的调理方子,每日放一点,勉强可以撑下来。
厉宁封双腿剧痛到麻木,境界跌落到了开阳境,他不是很在乎,境界跌落只是因为他内力的颓散,只要腿好了,他调整几日,便可以重新步入天衡境。
应璟决神色肃然的进来。
“璟决。”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厉宁封坐在轮椅上,小腿泡在桶中热气滚滚血水里,疼到虚脱。
这样的场景应璟决每日都会看见,可是每次看见那桶里的血水,心里都会莫名发涩,他移开视线,沉眸道:“刘叔出事了。”
“……”厉宁封神色微微愕然,“刘叔?”
应璟决颔首:“这几日我一直注意着你府上的人,我身边的暗卫也调了几个在你身边守着,可以说,这府中每个人都在监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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