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朱利安并不晕血。
医生观察着朱利安的表情,冷静地说道:“研究所派人过来,将它评定为A级,但实际上,它的等级,应该不止A级。你觉得,谁来饲养它比较合适?毕竟你是它的保育员,你的意见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
朱利安沉默了,他犹豫了一会,干巴巴地说道:“……将它送回研究所,或许才最合适。”
医生在医案勾上潦草的字体。
——该对象对代号A存在强烈的抗拒。
…
朱利安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从医生那里回来后,得到了三天假期,在家里痛痛快快睡了几天后,朱利安才回去上班。这一次,他不用再去地下十七层,只需要喂养地上那两只“动物”就好了。
虽然这两只动物也是奇形怪状,脾气暴躁。
但总比地底那只好。
朱利安听说出事的那一天,不只是第一研究所来人了,好像还来了军/队。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些B级保育员也不清楚,唯二可能知道的朱利安和达里尔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能让这件事潦草过去。
半个月后,朱利安已经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他的上司鲍利斯却把他叫了过去。
鲍利斯的办公室布置得很温馨,在他的桌上,甚至还摆放着他家里人的动态录影。朱利安见过鲍利斯的夫人和她孩子,非常可爱。鲍利斯也是个有趣的小老头,平时总是爱乐呵呵地和他们说话。只是现在的鲍利斯僵硬地站在门口,看起来如同速冻的老腊肉。
他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冷冰冰的男人。
他穿着白,从头到脚都包裹在白色里,鼻梁上架着平光眼镜,正冰冷地看着桌上的资料。
鲍利斯是那种很传统的人。
就算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他还是习惯用纸质版的资料。
朱利安站在鲍利斯的身边,注意到那桌上的资料……那张脸,是他自己。
那个男人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朱利安,他的眼睛很黑,注视着朱利安的眼神好似他是躺在台子上的肉猪,又或者是压根没有生命的烂肉,那不只是高高在上,更是对生命的纯然漠视。
朱利安看向鲍利斯,“这位是?”
鲍利斯擦着汗,尴尬地说道:“这是第一研究所的所长马库斯·吉尔默,他来是为了之前那只A级生物的事情。”
朱利安并不喜欢这个消息。
他冷着脸说道:“关于那只生物的详情,我已经在出院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了。”
马库斯笑了笑。
鲍利斯哆嗦起来,汗流得更快。
马库斯:“那只……动物,回到研究所后很不配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让它安静下来的?”
朱利安:“我没有这个能力,不然达里尔就不会受伤了。”
“不,你有。”马库斯生硬打断了朱利安的话,他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是经过精确的度量,“他没有死,他本该成为它的养分,但它因为你的抗拒停下来了,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利安已经不耐烦了,眉头蹙起,瞳孔里染着两簇小小的火光,虽不明显,但也看得出淡淡的怒意。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恍惚让人想到孕育的种子,逐渐丰满,逐渐充盈,还未到成熟,却已经蠢蠢欲动。
马库斯的视线锐利,仿佛要将朱利安一点点解剖成肉块。
朱利安:“……或许只是因为它吃饱了呢?”他被鲍利斯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撞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回答。
这个猜测不无可能。
后勤人员后来告诉朱利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蛋壳,也就是说,那硕大的蛋壳已经全部都作为幼虫补充的能量被吞噬了。
马库斯没有说话,将指间的一个小东西丢了出来,随之弹出来一段录像。
朱利安在看到录像的画面时就僵住。
——那是地下十七层的监控。
监控中的朱利安跌跌撞撞地朝着达里尔扑过去,像是要在幼虫疯狂的攻击下救人。可是朱利安的参与似乎更加刺激到了幼虫,幼虫几乎发了狂,将达里尔的身体撕扯得不成人形。
朱利安的手里染着血,那是他护着达里尔时碰到的。
可是这么一小只东西实在太过敏锐,肉眼压根无法看到它的行动轨迹,达里尔的血越来越多,身上的保育服也彻底失去了效用。他死死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空洞无物,瞳孔逐渐散开,已是弥留之际。
朱利安看着录像里的自己恶狠狠地扯住头发,猛地抬起眼。
……奇怪。
面无表情看着录像的朱利安心里一跳。
那一刻的他,好像捕捉到了幼虫的行动轨迹?那个神态,连他自己都有点陌生。
下一星秒,监控突兀黑了。
朱利安奇怪地眨了眨眼,紧接着监控里传来了其他的声音。
“快快快——”
“救人。”
“还活着吗?”
“嘘——”
人声突然出现,猛地消失。
仿佛指甲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又戛然而止。
监控也适时恢复。
就见录像中的画面骤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有两个倒霉保育员和一只暴走幼崽的地下十七层里挤满了人。朱利安看到无数手持武器的人严肃地站在房间的两端,看到好多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如同马库斯一样,还看到身穿防护服进来的后勤人员,他们拖走了即将死去的达里尔,如同拖着一块烂肉。
也看到了他自己。
他昏倒在地上,扎起来的微卷长发不知何时崩断了发绳,正披散在脸上、脖子上,显得狼狈又可怜。他蜷缩着身体,仿佛是在害怕抵御着什么外物,可那只摄人心魄的怪物却在他三步开外飞来飞去,不知为何就是没有靠近昏迷的朱利安。
它飞了很久。
整个地下十七层的人就等了它多久。
如同一场被按下暂停键的奇怪演出,参演的演员都尴尬地停留在台上,滑稽又僵硬。
很久、很久,那只幼虫落在角落里的大黑蛋上,以一种缓慢、又飞快的速度啃噬着残留的蛋壳,蛋壳内似乎还有着什么奇怪的液体,但都被它吞噬干净,就连一点都没有残留。
然后,幼虫重新慢悠悠的、似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靠近朱利安。
仿佛那种无形的阻隔消失了,幼虫心满意足地落在了朱利安的身上,合拢起翅膀,尽可能地贴着暖烘烘的皮肉——
在无数人的眼皮底下,它的表皮逐渐分泌出一种奇怪的物质将自己包裹起来,最终变成一大块凝固的晶体。
直到这个时候,整个十七层才像是活了过来。
人,开始动了。
仿佛一场电影重新开始。
朱利安没有去看后续的处理,也没有必要看。
马库斯:“它对你很依赖。”
朱利安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在我们被它袭击的时候,你们早就在外面等着。”隔着一扇门。
马库斯扯开一抹冰冷的笑,“是。”
朱利安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几步上前,一拳狠狠地砸在马库斯的脸上。
…
哒哒。
哒哒哒。
粘稠。蠕动。
朱利安半睡半醒,触须在他的后背游走,粘腻地蹭着他,嗡嗡的,好似有什么昆虫翅膀鸣叫的声音,似有似无,仿佛在梦里听不清楚。咕噜,饥饿的欲/望令他原本还算安逸的情绪开始狂躁起来,他饿了。
他一直在饿,他……祂饿了。
无知无觉的饥饿,让朱利安散发着奇怪的、甜腻的、却又狂躁的气息。
几根触须从那团巨大的、冰冷无机质的黑暗蔓延出来,遵循着本能,它试图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祂。抚摸上柔/软的唇,然后是湿腻的舌头,坚硬的牙齿,一颗颗蹭过去,口水,粘稠的水声,咕咚咕咚。
祂……他醒了。
朱利安咬着一截触须,茫然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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