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倒是一滴没掉,但哽咽声听起来委实凄楚又可怜。再加上他富有感情地诉苦,但凡有点良心的人,听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几分怜悯。
“拽着我的头发扇耳光算什么呢?这都是轻的,师父……他好坏,好可怕,你知不知道?他打我就跟打狗没区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
“他竟这样打你?都没有人管一管么?”
“他都是背着人打我,人前对我似有千般好,人后就发了疯一样折磨我,折磨得我苦不堪言,我每每都被他毒打到瘫软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的地步。”
牧白说得跟真的一样,抱着苍玄风的腿,死不撒手,还直接跪坐在地。
这让他看起来跟在外饱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一样。
让苍玄风第一次产生一种,被牧白依赖孺慕的感觉。
他甚至有一种,如果将来他在跟奚华博弈的过程中,不幸惨败身陨,那么,牧白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即便,他对牧白一直以来,都是利用,除了利用之外,没有一丝真情,甚至还亲手操纵了牧白,灭了牧家满门。
苍玄风至今为止,还依稀记得牧白浑身鲜血,死人一样地倒在冰天雪地里。
那时,苍玄风以为,牧白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谁曾想,这孩子竟然这般命硬,不仅活下来了,还失去了最痛苦的记忆。
不过——苍玄风还是不能完全信任牧白。
在这个世间,他只信他自己。
“你先起来。”苍玄风低声道。
“师父……我……我腿疼,起不来。”牧白假模假样地哭,把额头抵着苍玄风的腿,带着哭腔地道,“那个恶人还罚我跪钉板,真的太疼了啊。”
此话一出,苍玄风当场震惊了,“眼睛”下意识就往下瞥去,但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用手摸索着,试图想摸一摸牧白口中所说的“伤”。
然而,牧白是非常机灵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胡说八道。
“我本来也想向宗主等人告状,揭露奚华的恶行,谁知每次他打罚我之后,就给我用药。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药,对外伤有奇效。我很多次不肯用药,他就掐着我的脖子,狂扇我巴掌,把我打得口鼻齐齐喷血……我太疼了呀,师父!”
牧白话到此处,更加用力地抱紧苍玄风的腿,浑身抖得跟秋风中卷杂的落叶一样。
“你竟受了这等委屈?当真是苦了你了。”苍玄风吃了一惊,摸索着,抓住牧白的手臂,单手将牧白拉了起来。
牧白顺势又抱住他的手臂,几乎是踉踉跄跄,晃晃悠悠,跟骨头被人打断了一般,非常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眼瞅着苍玄风抬手要替他擦眼泪,立马往后退了退,自己抬衣袖胡乱抹了几下,衣料和皮肤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师父,我脸脏的,别弄脏了师父的手。”
苍玄风抬起的手,便落了个空,疼惜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不得不说,牧白刚刚说的那些,确实是奚华的行事作风。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君子面,恶人骨。
他只是没想到,牧白现如今竟这般能隐忍。若是换作从前的牧白,今夜就该逃跑了。
哪里还吃得下肉,喝得下酒?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苍玄风的面色突然发冷,抬眸“凝视”着牧白。
就听见牧白不紧不慢,还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说:“师父,我每次疼得快不行了,就特别想死,真的。有好多次我疼得迷迷糊糊的,看见柱子真想一头撞上去,一死了之。”
苍玄风微微抿唇,一言不发。
“可我只要一想到,我在这个世间并不是孤家寡人,我还有师父,就什么痛苦都能忍受了。”
苍玄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轻声唤了句:“小白……”
“我知道,师尊一直以来,也都是一个人。若是我死了,师父就连唯一的徒儿也失去了。我……我不忍心师父独自一个人在世间受苦,就想着,我多受点罪没关系,能再见师父就很高兴了。”
牧白低了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悬挂的酒坛子,心里琢磨着,说得口干舌燥的,能不能喝两口润润喉咙?
苍玄风的心尖颤了颤,忍不住又动了动手指,想摸一摸牧白的头。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面前这个少年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报复奚华的工具而已。
不值得怜惜。
深呼口气,苍玄风的心绪渐渐平复,又恢复了往日的自若,语气淡然地道:“奚华是你师尊,动手管教你,也是应当的。”
此话一出,牧白差点平地摔。
心里愕然,暗道,苍玄风委实不是个好东西啊,在听见徒儿受了这么多委屈后,竟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
看来,委实没有把自己这个徒儿放在心里了。
攻略任务目前来看,还是相当任重而道远。
但牧白从不轻易言败,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做成的事情,迄今为止,还没有做不成的。
“知道了,师父,徒儿什么都听您的。”牧白特别乖顺,好像顺毛小狗一样,说完这句之后,还祈求师父的怜爱,“只要师父心里有一点点徒儿的位置就行了。”
苍玄风的心尖,再度发颤,哪怕牧白向他发点脾气,任性地破口大骂,他都能下点狠手,控制牧白替他做事。
可牧白是这样的乖顺,好似一点点都不生师父的气,还很依赖他的样子,甚至还——
“师父,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不不不,摸一摸我的头发就可以了。”
纵然苍玄风冷血无情,但奈何,他终究不是草木。
当即就张开双臂,作势要抱,牧白见状,非常鄙夷地瞥过去一眼,心道,你的冷血无情呢,薄情寡义呢,铁石心肠呢?
这么轻易就对人伸开双臂,好廉价的。
啊,呸!
牧白还当他有多冷硬的心肠呢,原也不过如此。但既然苍玄风都伸开双臂了,那么,牧白就假模假样地扑过去,虚虚地抱了一下。
都不等苍玄风回抱住他,牧白立马撤身了,还编了个很好的理由。
“我身上穿的是玉霄宗亲传弟子的弟子服,穿这身皮,不配和师父相拥。”牧白还假模假样地自我厌弃,“我讨厌这身衣服,讨厌现在的身份!”
苍玄风有些失落地放下手臂,闻言,温声道:“好了,待来日事成之后,你便能重回师父的身边了。”顿了顿,他的神情严肃了许多,“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办,而且,只有你能办得到。”
“什么事?”
“我要你助我破了奚华的功,让他一身修为,尽数溃散。”
——————
待江玉书扛着草垛子寻来时,牧白已经坐在巷子口,等候多时了。
见他终于来了,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询问江玉书何时回山。
江玉书先是微微一愣,看了看牧白脚边啃得非常干净的羊腿,还有倒在一旁的空酒坛子。
又看了看牧白脸上异样的潮|红,惊问道:“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没有啊,没喝醉。”牧白摇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酒嗝,冲着江玉书一直笑。
江玉书懊恼道:“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吓着你了,你也不至于喝醉!”他忙要把草垛子丢了,想把牧白背回山。
哪知牧白醉虽醉了,还能自己站起来走路。顺手就抓了一根冰糖葫芦,张嘴咬下一颗山楂,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江师兄,其实我还是有点渴。”
“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江玉书忙道,“师叔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活活打死我的,走走,我带你去喝点醒酒汤,反正时辰晚都晚了,也不在乎再晚一点!”
他见牧白爱吃冰糖葫芦,也不舍得把草垛子丢了,索性就扛着草垛子,半拽半拖,将人引来一间卖糖水的铺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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