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倒是极俊美,极清秀,也极干净的,一身书卷气,但就是面色苍白至极,鬼气沉沉,阴冷森寒,青衣玉带,头戴玄色冠帽,两条锦带披在乌黑的发间。
帽上还缀着鲜红的珠串,红得跟鲜血浇灌而成的珊瑚一般。
一副儒生打扮,整个人透着股诡异的阴柔,比小燕还阴柔几分,瞳孔猩红,唇边带笑,像是貌美的罗刹。
牧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立马察觉到,那抵着他下巴的东西,又紧了几分。
竟是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但比寻常大了许多。
笔尖还淋漓着鲜红的墨,从牧白的喉结,一路滑到了他的下巴。
再将他的脸整个托了起来,宛如献祭一般。
鬼王微微眯起眼睛,冷笑∶“你穿成这样,是打算勾引本座么?”
【哭啊,小白!犯什么呆!】
牧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两大串眼泪簌簌滚落下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啧。”鬼王蹙眉,似乎没料到牧白跟他来这一手,随即冷笑,“你的眼泪好轻贱,这就开始怕了么?”
【小白!别管他说什么,你就敞开了哭,敞开了嚎!他吃软不吃硬,你跟他来硬的,那就死定了!】
统子从旁出谋划策。
【喊他相公!说你知道错了,跟他嘤嘤嘤!】
牧白∶……?
【那喊好哥哥也行,嗲一点,黏黏糊糊喊他夙罗哥哥,说你心口疼,求他别凶你了!】
牧白∶“……”
【撒娇!跟他撒娇!哪怕撒泼打滚,死皮赖脸都可以!】
牧白∶我踏马……
【别怕!脸在江山在!天塌了都还有你的脸顶着!】
牧白∶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本质上就不爱撒娇,也不会撒娇!
【算了,你直接哭也行……】
牧白也别无他法,哭了得有一会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我见犹怜。
他哭着哭着,还换了个姿势,鸭子坐姿,攥着拳头抹眼泪。
鬼王神情复杂,盯着他哭唧唧的样子,半晌儿才把毛笔收了回来,随手就丢开了,咚的一声,砸在了殿里架起的一面鼓上。
牧白吓得抖了一下。
“行了,别嚎了。”鬼王坐回位上,伸手一拂,面前就蓦然出现一本阴阳簿,还有一筒签令,面无表情地道,“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小妲己,别怕,冲呀!】
牧白吸了吸鼻子,这才抹抹眼泪,开了口∶“我是有事儿来求鬼王。”
“你从前有事儿求本座,唤的可都是相公呢。”鬼王翻开阴阳簿,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笑道,“现在倒是跟本座疏远了……这成了亲了,便真是不一样了。”
“……”
“你明知本座只是爱你的脸,竟还敢送上门来——本座不知该夸你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牧白坦诚道∶“我只是想救我夫君。”
“奚华的神魂,确实在本座这里。”鬼王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签令把玩,终于抬眸冷冷瞥他一眼,“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本座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帮你?”
实话实说,牧白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
难道就是凭自己这张跟鬼王的发妻,有几分神似的脸?
但据刚刚鬼王的表现来看,并没有一见到他,就满脸喜色,或是两眼放光。
可见,鬼王心里清楚地明白,正主就是正主,替身就是替身。
再相像,也只是区区一个替身。
永远比不上自己的亡妻。
【小白,你跟他诉诉旧情啊!】
牧白倒也想打个感情牌,主要是,他和鬼王之间压根半点感情都没有啊。
“十六年了,十六年。”鬼王把玩着签令,冷冷睨着牧白,“本座等你履行当年的诺言,整整十六年!”
“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允诺了本座什么?”
别说,还真别说,牧白确实有点记不得了。
鬼王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当即笑意更寒∶“看来是忘了。”
【对了,你当年许他什么来着?】统子也忘了。
牧白绞尽脑汁,只依稀记得,自己写过一句“夜夜遥相望,日日盼君来”。
其余的一概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任由鬼王处置啊?】
牧白觉得不是。
【那就是给鬼王生一百个小鬼咯?】
牧白觉得还不是,但具体是什么,他现在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投其所好”来着。
但先不管这个了。
“我有苦衷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牧白道,“不管我当年许了你什么,我现在就来兑现承诺了。”
他说这话心里也挺没底的,真担心自己年少不知轻重那会儿,许诺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诺言。
鬼王嗤笑,卡擦一声,折断了手里的签令,寒声道∶“你当年许诺本座,自愿当本座身边的替身,日日夜夜,以身侍君。”
牧白∶……?
“……这个签筒,本座不喜欢。”鬼王曲指敲了敲桌面,“你跪在这里,给本座当人形签筒,跪个几十年,上百年,或许,本座就能放过你了。”
牧白听得浓眉紧锁,缓缓撑着地起身,正色道∶“堂堂鬼王也就这点本事了?羞辱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算什么本事?”
“你可不是什么普通人。”鬼王摇头,“斩神锏下,神魔难逃。而你却死而又生。还能以凡人之躯,只身闯入鬼域。”
“天底下的普通人若都似你这般厉害,那本座这个鬼域之主,也别当了。”
牧白道∶“那就谈条件罢。”
鬼王神情复杂,审视了牧白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你答应过本座,要带本座离开鬼域。”
牧白愣了愣。
“本座修为通天,却始终逃离不出鬼域,这里就宛如天然的囚笼,将本座囚困在此,无论本座走到哪里,鬼域都如影随形——”鬼王的声音,竟还带了几分难以言状的凄苦,对于他来说,无尽的生命,可能也是一种折磨。
他的发妻早就转世投胎了,已经轮回了数十世。
而他却始终停留在此,永远与心爱之人,再无相逢那日。
更可怕的是,因为轮回太多次,纵然连鬼王也分辨不出,他发妻最初的魂魄了。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能助本座离开鬼域?”
牧白被问住了,心说,自己当年画的饼还真是又圆又大。
他想了想,然后看了眼统子。
【小白,不是……你看我干嘛啊?我可没本事拯救鬼王!】
既然鬼王生前是遭人诬陷,才被凌迟至死,想必骂名遗臭万年。
若是能带着鬼王潜回过去,帮他洗刷罪名,了了这一桩恨事,那么,也算是兑现牧白当年许的诺言了。
【也……也不是不行,但这很冒险,首先,鬼王没有实体,见不得阳光,他随我潜回过去的话,很容易就被时空隧道里的罡风打散。】
牧白心说,鬼王见不得光,可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可以见光啊。
他又冲着统子眨眨眼睛。
然后,就同鬼王道∶“我可以带你潜回过去,洗刷你当年身上的罪名。”
“你?”鬼王冷笑,“就凭你?”
“就凭我。”牧白言之凿凿地道,“你当年既然放了小燕和柳澄,就说明你是相信我的,难道不是吗?”
鬼王默然,沉默片刻,又道∶“但你若想救奚华,光凭这个可不够。”
牧白想了想,才道∶“你想和亡妻再续前缘,还是更想离开鬼域?”
“自然是前者!”鬼王神情一凛,“你有办法寻得吾妻?”
“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反正牧白也是要潜回灭世奚华那个时空的,世界之主也打算把上个时空封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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