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来天山路,总算踏入了蜀地范围。
天彻底冷了下来,夜里飘雪,每天从驿站起来都能看到窗外比前一日更厚的积雪。这让车队走得更慢。
队里其他人还好,阿寄和几个老仆可就吃尽了苦头。大雪天的赶路,马车颠簸不说,里面就算点了炉子也冷得厉害,又不能把窗户封死,省得里面的人晕过去。
这冷意就跟针扎一样,就算穿的再厚,也能感受到那股从骨头缝里涌出的冰寒。
阿寄吸着鼻子,把手炉和裹在身上的棉被又抱紧了一些。
好冷啊……
天渐渐暗下,满地白雪莹莹生辉,照得如白日一般。
这时骑马跟在车边的侍卫把帘子拉开了些,让他透透气。一阵寒风呼啸刮进来,吹得阿寄打了个哆嗦。
他艳羡地透过窗子看着前方骑在马上,却只披了一件薄斗篷的年轻男人。
姜公子居然一点都不怕冷。这是怎么做到的?
听说武功越高,越不惧寒暑。可队里其他人也穿得厚厚的,不像姜公子,他夜里也不生病。他的武功该有多高强啊?
天黑得很快,车队不得不点亮了挂在马脖子上的马灯,星星点点的暖光照着白雪,马鼻子喷出白烟,地面也照出了一点儿烟的影子。
阿寄看了一会儿就专心听外面的人说话,其实都只是闲聊,但他现在没什么事可做,只能听人聊天了。
他们都说今年天气很邪乎,以往这个时候蜀地不该这么冷的。偏偏今年不仅冷得快,还下起了大雪。
这么大的雪实在罕见。本来他们今天能到下一个驿站的,因为这鬼天气耽误,恐怕只能在路上过夜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车队找到了一个过夜的地方,是一座半新不旧的土地庙。进去放了供果,打扫干净,几人又拜了拜神,表示自己不是有意打扰,再陆续往里搬东西。
阿寄藏在姜遗光斗篷底下,牵着他的衣袖走进了土地庙。
踏进门槛后,阿寄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过了一会儿而已,他们的脚印就被大雪盖住了。
“雪这么大,明天起来该不会也走不了吧?”阿寄担忧不已。
姜遗光解下斗篷,站在门槛边抖落掉上面的雪,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听闻蜀地凶险,也不知究竟凶险到了什么地步。
因为实在太冷,进了里间后,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又铺上毛毡,几个老仆把阿寄抱在中间和衣卧上去,再盖上厚棉被,这就很暖了。
姜遗光在外间和几人一块儿守夜,点了两个炉子,乌黑的炭在炉中发出微弱暖亮的光,上面煨着酒,只看着就让人仿佛也暖起来了。
“这荒郊野岭的,不会有人来吧?我们干嘛还得守夜?”其中一人忍不住问。
姜遗光只是看着门口:“以防万一。”
如果来的是人,还真不必守。
那人嘟囔两句也不说了,提起酒壶,嗅一口酒香后,拔开随身带着水囊塞子倒了一小半,又传给下一个。
另几人也倒了酒,各自从包袱里摸出果子、肉干等零嘴吃,说些荤话互相调笑。
渐渐的,夜深了。
围炉而坐的几人头一点一点,眼皮子逐渐耷拉下去。
姜遗光没管,慢慢拨着炭火。
风声更疾,呼啸刮过,雪花更大,姜遗光能听到不断的簌簌落下的声音。
在风雪声与木炭轻轻燃烧的噼啪响动外……姜遗光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咚、咚、咚。
不疾不徐的三声叩门。
门外大雪明亮,映出门上一个瘦小的剪影,紧接着,细弱声音随风传入。
“里面有人吗?”
第466章
这一声把犯困的几人都给吓清醒了, 几人一骨碌爬起来拔剑拔刀,警惕地瞪着大门。
不怪他们如此警惕,大雪天的正是农闲时,一般人都在家里待着。谁会大晚上来到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土地庙?
敲门声再响起。
“里面有人吗?我……好冷……”声音又细又弱, 尖尖的, 但很奇异地分不清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
其中一个对蜀地熟的人一听就发毛了,竖起指头嘘一声:“别回它。”
止住其他人回应后,那人就小声地说:“这可能是雪娃子来抓人了。”
他们要去蜀地, 川蜀离长安城不算远,两地风土人情却迥然不同。骊山驻地的人就准备了几个领路的,对川蜀一带熟悉,在当地官府和几家护官符那儿都说得上话。
几个领路人在路上讲了不少关于蜀地的故事,雪娃子就是当地一个传说, 前半段和孝经里的一个故事很像,结局却截然不同。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想起了雪娃子的故事。
雪娃子生前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娃娃,乳名阿雪, 从小生母病逝, 父亲另娶后,继母不慈, 时常打骂,又不让吃饱。阿雪却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论生父和继母怎么对待他, 都不见有半点怨言。
在一个出奇寒冷的冬天, 继母生病了,闹着想要吃新鲜的鱼。父亲就让阿雪出门钓鱼。阿雪找到小河, 可河面已经结了冰,他凿不开,便学着故事里那样解开衣服趴上去。
但可惜的是……
冰的确融化了,阿雪却没能找到鱼。
在融化以后,被冻得没了力气的阿雪从冰洞掉进了湖里。
等到来年春天,河水化开,露出里面冻成了冰的阿雪,乡亲们啧啧称奇,喊他爹娘来看。谁知他爹刚赶到,阿雪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太阳晒化了,不见血肉皮囊,只有地上的一滩水。
一众人都惊呆了,这时又有一阵风吹了,那滩水忽然被风吹成一片片白色的雪花,飘到了天上,消失不见。
阿雪的父亲终于感觉到自己孩子彻底离自己而去,伏地大哭,回去后给阿雪立了碑。不过也没什么用,第二天,有人发现阿雪的爹和后娘都死在了家中,都是被冻死的,头脸还黏着白色的雪花,身下一滩晒化的水。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河里冤魂多,阿雪死得惨,吸引了许多冤魂,就变成了厉鬼。
本以为阿雪找爹娘复仇完就没事了,可谁知从那以后,许许多多人都被阿雪的鬼魂盯上,不论春夏秋冬都有人被冻死,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霜。
当地人恐惧阿雪的鬼魂,便给阿雪建庙祭祀,希望阿雪不要来找自己。后来有人说直呼阿雪的名字会让阿雪听到他们的声音,晚上就会找来,于是当地人又改口叫他雪娃子。
听说只要见到了雪娃子的脸,或者回应了雪娃子的敲门声就会被雪娃子带走。
一听说门外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雪娃子,几人心都提了起来,一两个拿眼睛去瞟姜遗光,还有几个赶紧搬来东西抵住门。
敲门声还在继续。
又细又弱的声音叫着:“里面有没有人?开开门吧,我好冷……”
“我们现在咋办?”一个人悄悄地问。
那个最初让人别回应的人说:“不给它开门,等天亮就好了,天亮了,雪娃子就会走开。”
于是一行人屏息静气,对门外动静全都当做没听见。
文文弱弱的敲门声持续了一阵子,那个声音还在喊着冷。
北风呼呼地刮,那声音又细又弱,偏偏一个劲往人耳朵里钻,听得人心烦。
“娘嘞,该不会敲一晚上吧。”一人诧异道。另一个人接口:“谁知道,说不准,别理就好了。”
姜遗光坐在火堆边一言不发。
一路走来,经历的诡异事不少,只是大多都被他们避开了。今晚这桩诡异不知道能不能和先前一样避开。
正想着,他忽然心里生出一阵异样感。
不论雪娃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鬼就是鬼,它真的会老老实实在门外敲门吗?别人不开门,它就不进来?
想到这儿,他猛地起身大步往后殿走去,径直推开了房门。
就着外面透进的一点昏暗的雪光,他看见铺好的地铺上,白家老仆抱着阿寄睡得正香。
似乎没什么异样,敲门声仍从前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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