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间……最大的那间,又放了一个更大的棺材,棺材前面一张和破旧房屋格格不入的雕花实木大桌。
贫穷人家可惜木头,根本不会用这么多木做桌子,更不用说在木桌子上雕花了,这不是浪费吗?
最叫人吃惊的,该当属于桌上整齐摆放的几十个牌位,可能因为主人不在,沾了点灰。老妇人去外面接了一盆雪,说等它融化以后就擦一擦。
褚梨想打探清楚,主动接下了这个活儿。
雪水冰冷,她一块一块小心地擦过去,依次记下名字。
绝大多数牌位上的人都姓于,再结合名字、年纪、生卒年,褚梨马上就理清了这群人生前的关系。
老妇人自称夫家姓王,倒确实有一个姓王的男人牌位,看年纪也对的上。但除此外就没有姓王的人了。
看样子,这老妇人原本就该姓于,于家看起来势力不小。很可能因为于家遭了难,她才会嫁给这个男人。
会这么想也是因为牌位中全是于家人,如果王家同样有权有势,不至于连个牌位都没有。再看都是牌位,木头材质和做工也有差别,年纪越大的,木质越好做工越精细,阴刻描金字样,后面就越来越草率,再往后还有看着就知道是自个儿拿刀拿木头料子削出来的牌位,用刀刻了字却没有墨填充。
光看这堆牌位,褚梨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家族由盛转衰的没落之路。
擦到最后,褚梨指着两个牌位不解地问老妇人:“为何这两人没有刻上卒年?”难道没死?
老妇人惆怅怀念地一笑:“因为,一个还没死,另一个……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
大概年纪大了,而且小姑娘也看到了她秘密的一半,又是个外乡人。老妇人没有再隐瞒,慢慢说起了从前,一双温软有些混沌的眼里渐渐含起水光。
“这是我给自己刻的。”她轻轻抚过那块冰冷的木头,上面名字是于婉贞。
“这是我的哥哥。”于婉贞指着另一块写了于修瑾大名的牌位。
“我的哥哥,在我……在我和他都很年轻的时候,大概有……有四十年了,四十年前,他跑出去,说要进雪山看矿洞。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家里人为了找他,花了很多很多钱和心血。后来,家里又出了不少事,他们都离开我了,没有人能给他们收尸,只有我这个出嫁女回来了,替他们操办后事。”
“我怨过我哥哥,我也怨我自己。后来,我不怨了,他是我的兄长,我的血亲。我每年都要进山一趟,我答应了伯母,我一定要找到他。”
老妇人——于婉贞慢慢地说:“如果我能找到他,他死了,我就给他安葬,如果他还活着,我就报给家人们,叫他们安心。”
“如果我死了,我就当他也留在了雪山里。这样我们就会在那里团聚,我就能去向他忏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褚梨竖起耳朵才听得最后几个字。
她说,让她赎清罪孽吧……
饶是褚梨认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了,此时也不免心酸。
她转过头,惊奇地发现坐在门口的男人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她问。
男人呆呆地抬起头,好像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抹了一把脸,怔怔的:“不知道……我……我为什么在哭啊?”
褚梨心中疑虑更甚,还没开口,就见他站起身,像安慰小姑娘一样抱住老妇人。他眼神仍然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还是生疏又仿佛做过千百回那样摸了摸她头顶,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不难过了,我偷偷带你出去玩。”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老妇人震惊地抬起头。
刚才她语气再难过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过往几十年,早就叫她不会流泪了。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忽然嚎啕大哭。
第566章
这一日, 下了不知多久的大雪终于停了。一个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煤山镇,一时间镇中最热闹的菜市口的人更是比平常多了好几倍。
去雪山的人全都来了,围在一起三三两两说得高兴,猜测能拿多少赏钱。后面于家人和新县令到了, 他们更是欢呼起来。
不过……大人们怎么脸色都不太好看?
叫高兴的大伙儿慢慢都不敢再笑了, 心里也开始打鼓。
不是说……要给赏钱吗?
一个姓王的年轻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次进山他是最积极的,在山里探路找人都出力最多。先前他就被推了出来,说好由他代表大家领赏, 回去以后一起分。那些人同意这么做也是因为他爹还在大牢里,王进只要他爹出来就行,赏钱一分不要。
他觑着那些人脸色,小心地跪下提了。不料台上几位大人脸色更加难看,于家大老爷冷笑道:“赏钱?你们随便找了几个死人糊弄于家, 居然还有脸讨赏?”
王进不明白,他绝对没有糊弄,那些人可都是他带着其他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的,冬天没人敢进山, 那些人不是于家人还能是谁?怎么就糊弄了?
难不成……找到的人里没有于家少爷?
看他们这么生气, 王进也担忧了,要真是这样可怎么办?可大冬天的冒着危险进山, 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于大老爷看他还不死心,挥手叫人把东西抬上来。
九个披着白布的担架抬了上来。
王进咽口唾沫,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
在雪山的时候他不害怕, 送到于家的时候也不害怕。可现在, 青天白日下,即便围观的人再多, 他也莫名感觉一丝诡异气息攀升上来。
台下看着的人哪个不明白于家人要干什么?有些带着小孩儿的妇人更是捂住了孩子的眼睛,据说小孩子眼睛干净,容易被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缠上。
于大老爷恨恨地笑:“你不是说你找到了吗?那你自己掀开看看,找到的是不是我家三少爷!”
王进气弱下去。
蹲下,抖着手掀起一个角。
未等他真正掀开,一阵大风突然刮过,呼啦一下把几块遮得严严实实的白布高高吹起,露出下面的……
台下一阵惊呼,一些好事者伸长脖子看。可紧接着,惊呼声便跟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戛然而止,徒留一片死寂。
这……这怎么会……
台上那些人、那些,那些不都是死人吗?
他们怎么……好像在动呢?
其中一个死人甚至坐了起来……他的脸惨白惨白,向他们看了过来……
一个自持胆大就特地凑近看热闹的老人此时哆哆嗦嗦张着嘴,对着台上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尖叫,打破了死水一样的寂静。
近乎静止的场面跟被浇了一瓢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反应过来的人不顾一切拼命往外逃,看台外路又窄又滑,不少人吓得腿软跌在地上,可其他往外跑的人压根不管前面人怎样,还在拼命推。
不多时,台下被挤死踩死的人倒比台上还多了。
姜遗光扯下眼前白布,坐起身。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从天而降的雪瀑上,当时他没觉得自己会死,也不觉得那时就死了有什么不好的。没想到……他又活了过来。
被当成死人复活了?
他站起来,环视一圈。
离他最近的男人看着和他差不多大,傻呆在原地,他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他就一下跌坐在地上,拼命挣扎地往后退。
再看身边,一共摆了九个担架,其他八个担架白布下的人微微颤动。
姜遗光心想,多了几个人,也少了几个人。褚梨和齐瑞明不在。
是因为他们没有进山洞?还是他们也“死而复生”,只是不在此处?
吕雪衣也醒了,有点迟缓地慢慢掀开布坐起身,迷惑地看着周围:“……这是,哪儿?”
声音嘶哑,像是长久不说话引得嗓子发干滞涩,听起来更似厉鬼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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