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慈心中一动,抬眼看他。
莫非他也是同道中人?
孟惜慈认为姜遗光早就知道相生之道。他不说,只是因为人心难测,怕引起骚乱。
是极,世上有多少好因,本可结出好果,却因为人心叵测,善因结了恶果,善人也得了恶报。
似这山海镜不也是如此?
山海镜,镜中有山海,本该是镇压邪祟,还天下太平的宝物。但宝物却不能靠自身制服邪祟,非得要被人使用不可。
人要用镜,就必然给使用它的人带来莫大痛苦,一物换一物,看上去很公平。
可这世上不公之事更多!
譬如世间有鬼,却不见得有神。
人会被鬼杀死,却不会被神佛救命。这难道不是不公平吗?
孟惜慈坚信,唯有死,才是最公平的。
若这世上再无活人,那些恶鬼又能做什么?
若人人都变成鬼,那人就是鬼,鬼就是人,无痛无伤,无惧无难。
死便是解脱。
此即,向死而生。
此时明孤雁已经下完了,轮到姜遗光落子,他笑着看向聂欢,笑容里竟带着几分痛快的解脱之意。
然后,他随意掷出点数,在聂欢惊诧的怒视中,把赤红的棋子落在了相克蓝色格子上。
聂欢顿时仿佛被水浸没,窒息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等她意识回笼,发现自己面前的刻漏已经再次滴落,连忙抓起骰盅。
方才她意识不清之际,几人早已下过了一轮。聂欢顿时心里一阵后怕,谁知道过了时间还没落子会有什么后果?
更多的则是愤怒。
姜遗光……
他到底要做什么?
明孤雁和他是一伙的吧?既然三枚木偶迟早要失去的,不妨就从明孤雁开始。
姜遗光他估计知道些内情,还不能杀。
眼看聂欢要掷出点数,明孤雁当机立断甩出一把刀——
却并非对着聂欢,而是姜遗光。
后者一侧头,那把刀贴着他的脸擦出一道伤疤,深深扎入椅背。
刀把还在微微晃动。
姜遗光没有生气,而是很平静地说:“你果然没忍住。”
明孤雁不答,又是一把刀袭来,姜遗光不闪不避,那把刀就和之前聂欢刺向她的那把一样,扎穿了肩膀,把人钉在椅背上。
聂欢心里啧一声,看两人好像起了内讧,最终还是将明孤雁的金色棋子放在了安全的白色格子上。
她着急了?
她想说些什么呢?
他们是真的闹翻,还是又在演戏?
姜遗光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不对准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咽喉。
“你要取信他们,却又不肯真的下杀手?”
“怎么?是怕了么?不敢赌杀死我的后果?”
聂欢之后,便是许庭深。
他已经看好了位置,掷出点数,却不着急落子,两只眼睛盯着刻漏,余光看看他们又在闹什么。
明孤雁道:“我以为你会躲开。”
她明明精心算好了,这一刀射得十分刁钻,姜遗光躲开第一刀,下一刀必然也会躲,只要他躲,这把刀就能拐个弯扎进他心口。
可偏偏姜遗光居然不躲了。
他不躲,反而让她算盘落了空。
明孤雁看着他,了然之后十分不解:“你想寻死?”
姜遗光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忽然激动起来,尽管他迅速冷静下去并冷冷道:“你在胡说什么?”
可在场谁不是人精?哪个看不出来?
刻漏见底前,许庭深思索再三,还是把姜遗光的棋放在了安全的位置。
接着便轮到明孤雁。
明孤雁看一眼孟惜慈,犹豫片刻,还是有样学样,把孟惜慈的棋子放在白色格子内。
此时,每个人仅剩的木偶都走到了棋盘边缘,只差几步,就能离开棋盘。
双陆棋中,第一个将所有棋子离开棋盘者,为胜。
第506章
明孤雁后, 轮到姜遗光。
聂欢心紧紧揪起。她本想着许庭深会处理掉姜遗光的最后一枚木偶,但许庭深并没有这么做。
现在怎么办?姜遗光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从一开始姜遗光就很奇怪,借其他人之口逼问明孤雁,迫不得已才承认是自己让隐阎王杀自己。当她以为对方必死无疑时, 他又坦诚自己找隐阎王时又留了后手。
他到底要做什么?真像明孤雁说的那样想要自尽?那也太可笑了。
自尽的入镜人不算多, 也不少, 十重后的入镜人也有。聂欢不是不理解,她不觉得那些人不对劲。真说起来,她自己有好到哪里去吗?
姜遗光会不会是真想自尽, 途中又后悔?
能下定决心杀死自己的人很少。许多人都是过了那股劲儿,胸中那股气散了,就想着回头了。可惜,回头的人过得也不怎么好,绝大多数都是在想死去和苟活之间挣扎。
姜遗光……他会是这样吗?
姜遗光握着骰盅, 头低着,下半张脸都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水珠滴滴落下。
他一动不动,好像在说什么, 声音很轻。
圆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四人皆竖耳去听, 尽管声音轻弱,他们还是听清了。
“假的……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什么假的?
他到底在说什么?
姜遗光冷静了下来, 趁刻漏滴完前随手掷出骰子。
这一轮,他还是选择了保下聂欢最后一枚木偶。
棋子落地,聂欢松了口气, 跟着再提起心。
许庭深心里啧一声, 没说什么。
孟惜慈看了过来,深深感到可惜。
他为何还在犹豫?
孟惜慈见过许多半信半疑的信徒。他们对现实感到痛苦不堪, 无法改变,所以选择愚昧地相信供奉神灵就可以变得更好。可他们又不敢选择死亡。
死,即终生唯一解脱之法。
世人如蝼蚁,愚昧且庸碌一生,既不知自己所活为何,也不知为何而死,沉浮在苦海中不可自拔,无力改变。不付出任何代价,只靠自以为虔诚的几句祈祷就愚昧地奢求不存在的神佛拯救,然后靠着这点奢想继续在苦海中煎熬。
这种人活着,却不如死了。难道姜遗光竟也和那些愚昧之人一样么?
亦或者……姜遗光又在说谎?
他从进来后可不止说了一次谎。
许庭深也是这么想的。
姜遗光一直隐身在幕后,起初因为明孤雁要杀他,众人就将目光放在明孤雁身上。等明孤雁“效忠”姜遗光了,聂欢的棋子又在他手上,动他一个等于动三个,才叫他一直瞒到现在。
表面上姜遗光什么都参与了,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姜遗光落子后,又轮到了孟惜慈。
一看到他许庭深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很确定,孟惜慈想杀了他。
不光是他,还包括在场其他三人。
他听过孟惜慈那可笑的言论,什么死即是生,什么死亡才最公平。在孟惜慈眼中,人分为两等。一种如蝼蚁般毫无存在的必要,死后跨越苦海得超生。另一种则是智者,见世间疾苦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需肩负起杀灭前者的责任。
不得不说孟惜慈这套鬼话还真说服了不少人,那些信徒在遇着暂时过不去的难关时,就干脆选择了自尽。
许庭深觉得孟惜慈就是对别人说多了,说得自己都信了。现在孟惜慈没有直接下狠手,不过是他自己还想活而已,他还得活着“拯救”更多人。
但如果他感觉自己也活不了了呢?
这张赌桌的秘密还未解开,他们仍旧什么也不知道。孟惜慈恐怕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连掷骰子的时间也没了吧?
这样……他一定会尽可能杀了更多人!
而且孟惜慈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在“救”他们。呸!谁要他来救?
孟惜慈已经掷出了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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