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座山头有一百来人,饿死、病死了一大半。有时候实在没东西吃,互相换了家人也是有的。等水好不容易退了,还活着的十几个人往山下走。其他山上也有走下来的人。
山下什么都没了,房子田地都被冲毁了,一大群人冲进废墟里翻东西吃,实在翻不到,看着遇上哪个人瘦弱能打过的,和同伴冲上去把人打下拖走。一大群人慢慢变成一小群人,一直往县城走,说城里有东西吃。
城里也没有,城里人都跑了,房子都空了。他们在城里的房子住下,结果没多久那些人又回来了,赶跑了他们,还和他们说朝廷会发粮食,叫他们回去。
老孙头就稀里糊涂和他们回去了,回到了这里。
结果,没有人发粮。
老孙头病过,都以为自己要病死了,结果还是活了下来。
不光是他,村里的人都快死绝了,不过几年过去,慢慢又有人来,村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当年活下来的多少都干了点亏心事,不肯提,外来的只知道以前发过大洪水,具体怎样也不清楚。大家每天忙着干活,谁也不会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渐渐的就没人提了。
第二次大灾却由另一个人开始叙说。
和老孙头说得差不多,约莫十六七年前的冬天。
河床干了大半,可仍有人看到了奇怪的大船。
他们认为这是不好的征兆,可能会发生大事。不过说归说,没人跑,大家也就是猜猜嘛。
结果没多久就下了一场大雪。雪厚到能把草屋全都埋了。
好在大雪前,他们想起了那个传说,赶紧跑了。
理所当然的,那年冬天,村民死绝。雪化了后,他们回来,村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大船两次出现都给村子带来了灭顶之灾,虽说因为村子位置好,就处在河水分道上,来往行船便利,总会有人在这儿住下。他们死了,村子还是会不断有人来住。村子里不会没人。
可能活着谁想丢命?一听说大船又来了,再讲到多年前的大灾,好几个都急着回去收拾东西。只有一半不死心的还等在旁边,希图能得些赏赐。
老孙头和张白翁也不例外,他们是想讨好这几位少爷小姐,可谁知道天灾什么时候来?一次发大水,一次下大雪,这次是什么?
其他人一跑,他们也想跑了。
姜遗光叫住了张白翁,问他当年接待巡抚的县令在何处。
根据老孙头所说,问题源头很可能就出在大船上。如果能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巡抚的船为什么会沉底?这场灾难或许可以避免。
死劫幕后,和大船有关吗?还是和一山之隔的黄河有关?
张白翁为难了:“这……不是小人不说,小人也不知道啊……”青天大老爷的事儿,他怎么会知道?
他看姜遗光微微皱眉,似乎要发怒,马上改口,“不过小人知道一个人,他消息灵通,少爷您想打听的,他肯定清楚!”
温若虚训斥道:“好没眼力见,是谁?还不快带我们去!还等着我们爷来请你不成?”
该严肃的氛围,裘月痕却忍不住想笑。
姜遗光端着架子,高傲斜睨几人一眼。
张白翁连连告饶,旁边立马有个人插嘴:“爷,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镇上有个李秀才,他是读书人,后面当了大夫。他见的多,什么都知道!”
温若虚把眼睛一瞪:“还不赶紧带路?”
镇上离这里远,要走大半天。原本姜遗光等人还想要不要为了撑住大少爷的面子买马车骡车等,结果这地方就没有卖的。想要买马得去城里,还要去县衙找人,其他的又太慢了,干脆催着留下来的几人带路。一行人疾走进镇,去找那位屡试不第后不开馆教书反而当了大夫的李大夫。
一开始几个捞尸人心里还嘀咕,这群大少爷大小姐别走不动吧?结果他们跟没事人一样,连看上去最娇弱的女人也大气都不喘一下,这让他们更畏惧,都不太敢搭话了。
李大夫头发都花白了,面容慈和,乍看下不像大夫,倒像个陪孙子玩的慈爱的爷爷。
他正送走一位当家太太,人刚上轿走出没几步,李大夫还没进门呢,一大群人忽然从街头过来,一看就是冲他来的。
李大夫还以为是又有人来勒索,刚想叫药童从后门溜出去报官,为首的一个年轻小厮模样的人就把一个荷包放在木柜上,笑眯眯行了个礼:“李大夫,我们有些事想问问。”
李大夫给弄得措手不及,不敢收钱,看他们好像没恶意,就让药童关门,在门口挂歇业的牌子,再把这群人请进来。
当然,请进来的只有入镜人。捞尸人身上带煞,他是不许这些人踏进医馆大门的,冲撞了怎么办?
温若虚不叫他们白跑,一人给了十几个钱让他们去附近转转,刚才来时他看到了茶馆酒馆,还有几个闲汉斗蛐蛐斗石子什么的,打发时间尽够了。
上过茶水,寒暄几句,李大夫自觉这帮人应该真的只是想打听点事,放心又谨慎地问出口。
为首那位年轻公子极为英俊,十分夺目,笑问道:“没什么,我只想知道,贵地四十年前那位姓丁的县官何在。”
“当年来贵地的巡抚又是什么身份?他修的工程在何处?”
“这……”李大夫结巴了,“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当年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不清楚……”
当年的事情就是一团乱账,早就说不清了,他也只是隐约听说一点而已。更何况谁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打听几十年前的事要做什么?万一打听了以后要灭口怎么办?
而且一晃这么多年,他真记不清了啊!
第533章
李大夫还想把事情圆过去, 在场几人却没一个信他的。领路那人更是笑道:“哦?听闻当年李大夫数次入府治病,现在却说不记得了?”
那几个人都发笑,没说话,就好像看着一个小孩当着一群大人的面说可笑又幼稚的谎话没有戳穿一样。这让他心理很不舒服, 好像他被拿捏着似的。
他在宁安县这么多年, 既有秀才功名在身, 又行医多年,即便县令老爷在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是以这么多年他就没怎么看过别人眼色。这几个人……这几个年轻得能当他孙子的人,却让他从心底生出一阵阵心悸。
而且……
谁告诉他们, 他曾经给巡抚看过病的?他们怎么知道?
姜遗光自然是诈他的,在来时路上他就问过,拼凑出了李大夫此人的形象。
李大夫是本地人,从小就是远近有名的神童,却志不在仕途, 考上秀才后就不肯再读了,转而向本地最有名的医馆、医术最好大夫拜师学医。等他师父去了后,他就接了回春堂。不论是现在还是四十年前,回春堂都是当地最出名的医馆。
所以哪怕他没有亲自给巡抚或者巡抚家眷看过病, 他师父一定去过。他师父都去了, 怎么会不把他带着去?
李大夫看这些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不由得深深叹口气。
“几位贸然来访, 又突然打听多年前的事,不知能不能给老朽透个底?”李大夫做足了姿态。
为首那人遥遥对上方抱拳行礼,说:“也别怪我们, 我们是奉上面的意思。就如李先生您说的, 这么多年过去,再有什么也牵扯不到您身上, 碍不着您什么事的。”
姜遗光身后,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样貌凶恶的男人咧嘴一笑:“老先生您也想好了,您要是多和我们说说,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宁安县,有什么事也能护着。可您要什么都不交代,我们就这么走了,您再说什么都没讲,那也得有人信不是?”
跟空有个威武的名儿长相却弱气的项贺威不同,甄明薛长着方下巴、粗脖子,眉毛斜斜倒竖,不必瞪也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路上何郁笑过他们这一批人,温若虚像个小厮,甄明薛就像个打手,专门替几位少爷小姐揍人的。
结果就是何郁被甄明薛弹了几下脑门。
不过他确实凶,眉头一立煞气顿显,这么一笑眯眯说话更是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好像随时准备要动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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