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佛像容貌毁去,至少书生不要再把佛像当做妻子,执念或许能瓦解一二。
至于写信的那个,谁又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当然,他们没得手。
尽管书生又怕又慌,却不让他们动手。谁敢动佛像一下,他立刻爆起伤人。最后他们压根不是躲避鬼怪,而是在躲书生的追杀。
越往后怪事更多。逃出寺庙后,小镇道路变得奇怪,四处是阴暗可怖的鬼打墙。镇上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场灾难,他们还不知自己本就是山海镜幻化的人形,就跟镜外遇到诡异的活人一样惊恐奔逃。
追逃途中,他们不断收到奇怪的书信。那些信突然出现在书生手里,只有书生能拆开,教他们如何逃离。
按照信上指引,他们竟真的慢慢走出去了。赵瑛原本想打晕书生再毁了神像,见此,她怀疑,难道给书生写信的真是他的亡妻?
毕竟是镜子里嘛,鬼怪还保留神智好像也不奇怪?
赵瑛不得不向书生低头,发誓不再毁坏神像,书生这才放过他们,一群人根据信件指引逃跑。
但……赵瑛在途中无意间碰到了以前在书生家伺候的一位老仆,从老仆嘴里,她得知了一个足以把之前推测全部推翻的令人震惊的消息。
书生原有婚约,是父母定下的。可他一直认定先立业再成家,所以没急着成亲。他一直考,一直落榜,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所以一直没能娶妻。
等他再落榜,连未婚妻家里都看不上他了,直接上门取消了婚约。
之后父母相继离世,他更娶不上媳妇,书也没法读。
——所以,书生从没娶过妻!
那这所谓的新婚妻子……是个什么东西?
赵瑛在卷宗里坦诚道,那时她和剩下几个人几乎吓懵了,反应过来后,她也不知道在书生面前怎么伪装下去的。但她知道,毁掉佛像已经没有用了。
执念不在于妻子,而在于书生自己。
人常常会幻想出一个无所不能的自己,越是落魄,越是想象。就像书生,他幻想着自己情深似海,幻想他付出一切的妻子。他已经活成了执念本身。
毁掉佛像,就是打碎他的脊梁骨。他积累数十年的不甘和执念会尽数变成愤怒,淹没掉所有胆敢毁坏他美梦的敌人。
不能毁,只能成全。
于是,赵瑛铤而走险,让另一人帮自己易容成他妻子模样,穿上宅子里翻出的嫁衣,模仿着那些佛像的微笑,就这么出现在书生面前。
书生惊呆了。
不断靠近的佛像停滞了。
其他人见有用,忙吹捧道书生诚意感动上天,她才能死而复生。几人巧舌如簧,让书生真的信了,不敢相信地拥住她。
赵瑛端着微笑,仿了个十成十。其他人又似模似样地说亡妻复活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办桌宴席,请父老乡亲们见证。
书生执念不光是亡妻,恐怕还有一些对屡试不第的怨念吧?
他不敢面对父母离世,也不敢承认自己无才的真相,只能借着亡妻的名义,把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归结于他因为亡妻而伤心。他这么大张旗鼓,就是想做给所有人看,他不是考不上,而是因为妻子去世伤了心,不愿意考。
书生呆愣愣地点了头。
于是仅剩的几个入镜人和老仆哄着乡亲迅速办了一次宴席。席上什么都没有,大伙儿坐在阴森森野地里光秃秃桌椅上,外面还吹着阴风。但凭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活生生出现的穿着嫁衣的“亡妻”,不少人都信了,书生这么多年耗费心血在亡妻身上,终于,诚心感动了上天!
何等痴情?何等可敬?此等痴情男儿,世间少有!
越来越多人脸上露出钦佩之色。
阴风渐渐消散。
其实赵瑛觉得,那些乡亲们会信这套鬼话还是因为书生自己的执念,他希望乡亲们这么认为,他们才能这么顺利就说动了所有人。
阴云彻底散去,阳光温柔地照下来。
书生得偿所愿,众目睽睽下,褪去血肉,变成了一堆枯骨。
赵瑛甩掉抓住自己的白骨指,向下看去。高台下,那些乡亲们也都变成了一缕青烟。
不过赵瑛差点就回不来了,她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没想到嫁衣里突然伸出一双手,要不是她脱的及时,其他人迅速把嫁衣烧成灰,恐怕她就要被那双手抓住。
姜遗光详细地从头看到尾,但他依旧没有找到可能影响赵瑛心境的地方。
不是因为镜中死劫,那就是在镜外?
闭目思索,他想到了什么。
赵瑛的镜子在他手里,那几日因为要进宫,他想着园子里四处守着人,如果有人做手脚也能找出来是谁,就把镜子留在了房间里。
宫中事忙,骊山近日变故颇多,不论是变化日趋诡异的天气,还是因为死伤而不断调动的人员,这些都需要他过目。
所以他是在赵瑛离镜第二天才碰面的。
一天的时间,有心人想要做什么,完全够了。
从成为入镜人起,赵瑛就一直站在他这边。尽管她经常对自己很不客气,但她从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而他也很自然地将许多事托付给了对方。
如果只是普通小手段,赵瑛不会顺从的。她也不会瞒着自己。
现在呢?
赵瑛是否已经被他控制了?他们私下谈了什么?
只看明孤雁,他就不敢小瞧那个人。或许……只要他想,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被他策反。
那个人没有杀赵瑛,反而对她不知做了什么,可能是威逼,可能是利诱。姜遗光不确定赵瑛有没有被他真正控制住,但这至少意味着,自己在他眼中还有些用。
第549章
“又要变天了啊……”沈长白望月兴叹。
钦天监早就暗示过, 今年冬天会不太好过。沈长白自己也略懂天象,他当然知道发现最近这天儿越来越反常了。
“和鬼怪有关吧?”他问,以前可没这么反常过。
姜遗光摇摇头:“并非如此。”
“我调阅过不少卷宗,先帝在位时确实风调雨顺, 安逸太平, 但在先帝继位前, 天灾从来不少。”
说着他示意沈长白看另一张长桌上摆着的几沓书,那些都是他连夜整理出来的,地方志和往年圣旨什么的记载太繁琐, 他便全部简化了写,只记录结果。
从今年倒推往上数,某地某年某某灾,死了多少多少人,一列这么下来, 水灾蝗灾洪涝干旱疫病等等。
沈长白起先看得心惊肉跳,短短一行字就是成千上万的人命,他不敢想这背后是多少户人家。到后面翻多了,每页轻飘飘的纸上都是几万个人, 看的都麻木了, 好像这些都只是记下的数字。那些人,他没见过,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叫什么,他们就像地里的野草, 冬天自然就被风收割了, 只是一串数,没有真切的感觉。
不过……这么看, 真的很明显。
往上数三十几年,以此为起始,再往前几百乃至几千年来,天灾就如繁衍生息的人类,从未断绝。倒不如说,天灾才是常态。
只有先帝在时,灾祸明显减少,因天灾而死的人也少很多。
像以往一年大概全国内报上来的大大小小的天灾有上千起,山火什么都不算在内了,大灾就赈灾,小灾时免了当地赋税就行,或者当做不知道,毕竟都是洪水,发大水和普通的涨潮淹死几十个人那也是不一样的嘛。
除此外,官员谎报并不少见。
有些是无灾报有,小灾报大,这样可以要来赈灾的银子,可以免赋税,小灾报大灾,治好了就是功绩。
有的则是把真灾祸摁下去,以免被上面怪罪教化不利祭祀不够等等。
至于赋税,自然也靠当地老百姓。遇到天灾种不了地交不起税怎么办?那就要人去服役,把人一绑,不愁一家老小不变卖家产来救。朝廷好不容易放在小地主农民手里的土地马上又被世家们收走了。如此一来,越是天灾,越能赚大钱。
而根据先帝在任时的记载,一年不过几十次灾,也就几次洪灾和山崩厉害点,听说还牵扯上一些官司,后面几乎都是太太平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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