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在橱窗外站了半天,也没看见里面有人影窜动,想着人估计已经睡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只是脚步还没挪开,只听旁边“卡嗒”一声,书店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方棋抬眼看过去,和里面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方棋:“……”
他是打算暗中观察的。
这人怎么都半夜了还不睡觉?
寅迟看到方棋也很意外。
他总是淡然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像平静的湖泊,在看到外面的人时,湖面被人轻点,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眼里很快带了笑:“怎么不进来?”
方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书店,眼里的疑惑很明显。
寅迟解释说:“我从楼上下来的。”
上楼的楼梯在侧边另有一个小门,所以方棋没看见他下来很正常。
方棋站在原地没动,僵持了一会儿才说:“我没带钱。”
“……”
“书店里看书不收钱……”寅迟说着倏地意识到什么,又忍不住失笑道:“我又不找你讨债。”
他说的是那三十万酬劳。
方棋没说话。
寅迟又道:“要进来坐坐吗?”
方棋:“……”
真正走进书店,跟外面看到的感受又不一样,书店里的地板上,雕刻着银杏叶的纹路,金灿灿的一片,看着跟真的一样,就连走在书店里闻到的,也都是银杏独有的淡淡叶香,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寅迟把方棋带到最里面的一张小桌旁坐下,问他:“喝点儿什么?”
方棋看了眼此时离他很近的一台咖啡机,果断地说:“白开水。”
大晚上的估计也没人会来书店里喝咖啡。
寅迟好像早猜到他会点什么似的,方棋话说完没一会儿,一杯热水就放到了他面前的小桌上。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走到对面坐下来,问:“怎么了?出事了?”
方棋也没跟他打迷糊眼儿,直接说:“方振天死了。”
“……”寅迟眼里连装出来的诧异都没有,他淡声道:“哦,需要我安慰你吗?”
方棋:“不用。”
“好的。”
“……”
方棋郁闷地想,他来这一趟到底是干嘛的?
哦,观察寅迟来的。
于是他的目光在寅迟脸上扫过一眼,又扫了一圈空荡荡的书店,问:“这是你的店?”
“当然不是。”寅迟笑道:“我舅舅的书店,我在这借住。”
方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借住。
“为什么在你舅舅家借住?”方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离家出走?”
寅迟刚抿了一口水,又忍不住一笑:“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方棋顿时眉头一皱。
什么叫都跟他似的?
“谁跟你说我是离家出走出来的?”
寅迟单手撑头,嘴角含笑,声音愉悦道:“所以你凌晨出门,是特意来找我的吗?那我可要受宠若惊了。”
方棋:“……”
他果断道:“我离家出走了,怎么了?”
寅迟一脸轻松地说:“没怎么,非常欢迎你来投奔我。”
方棋觉得他好像怎么都说不清了。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直奔这儿来了。
他直接起身,径直就要出门。
路过时,手腕被人抓住了,也没抓太紧,介于让他停下脚步和用力才能挣开的力度之间。
寅迟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说:“水喝完了再走吧?叫车了不也还得等一会儿吗?我不逗你了。”
“……”
方棋最终还是坐回去了。
不是心软了,单纯是觉得放着有书店不待,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吹着冷风等车的样子很傻逼。
再次坐下来后,寅迟果然正经了不少,他撑头看着窗外,书店里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清晰,他偶尔端起水杯轻抿一口,动作随性而优雅。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方棋在心里腹诽,自己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温度适中的液体入喉,仿佛从喉咙一路暖进了心里。
望着窗外的街面上,被微风拂动的落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方棋才等到了他叫来的车,离开前,他想了想,还是回头道了声谢。
寅迟笑着把他送到书店门外,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头回了店里。
刚关上店门,旁边的楼道里就传出了一个声儿:“人送走了?谁啊?大半夜上门找你?”
那人站在楼梯口,大半的身体都在光亮照不到的暗影里,乍一看过去就跟鬼影子似的。
等车走远了,那人才走出来。
目测三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副无框眼镜,长相斯文,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
这人是寅迟的舅舅,尹涛。
寅迟没理他,转身又坐回了方棋刚刚坐过的位置。
尹涛快步跟上去:“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人谁啊?你朋友吗?他身上的气息怎么那么奇怪?看着不像人啊。”
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车辆离开的方向。
寅迟淡淡道:“嗯,他是鬼差。”
“鬼差?”
他说的随意,尹涛却愣了一下,随即猛的瞪大了眼:“他是鬼差?你跟鬼差有来往?什么时候的事?你不要命了?”
尹涛吓得大惊失色。
寅迟却始终一脸淡然。
他不以为意地说:“他和其他鬼差不一样。”
尹涛皱眉道:“鬼差抓鬼,天经地义,有什么不一样?”
寅迟说:“玄门大师除鬼也是天经地义,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住在你这儿吗?”
“……”尹涛话音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更恼火道:“我跟他能一样吗?我是你亲舅舅,他是你什么人啊?”
寅迟却不说话了,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人刚刚上车的位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涛真是完全搞不懂他这个外甥。
失踪了十多年,三个多月前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却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
他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异常,灵魂却变得阴冷无比,比他见过的最凶狠的厉鬼还要诡谲怪异,甚至再也用不了玄门里的东西,就好像被什么极阴极恶的东西同化,已经被玄门排斥在外了一样。
他小时候明明是个天才来的。
而他明明记忆健全,却对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一个字都不肯提。
尹涛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寅迟的灵魂不正常,地府不会放任他这样不正常且危险性十足的灵魂在外面游荡。
如果被鬼差发现他的异常,他就活不了了。
为了掩饰这个外甥灵魂上的异常,他这几个月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费了多少心思,他每天心惊胆战的,这人倒好,居然还把鬼差招上门了!
现在也是,他在这里心急如焚,寅迟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回头见人还在,甚至有点郁闷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今晚来书店什么事?”
尹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的书店我还不能来了?怎么?今晚我要是不在,你还打算把那个鬼差留这儿了?”
“……”
寅迟顿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尹涛顿时瞳孔地震:“你真打算把他留这儿?你疯了?鬼迷心窍了吧你?”
寅迟默不作声地又抿了一口水。
鬼迷心窍?
或许吧。
*
方家别墅。
方棋回来的时候,别墅里意料之中的没有人,他稍稍松了口气,回楼上洗完澡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方家的人几乎都在忙着方老爷子的葬礼,就算亲情已经崩裂,面子还是要做的,所以就算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除了打个照面,方棋也见不到其他人,直到葬礼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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