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营这家店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有些装潢是时候也该翻新一遍了。
男人从裤兜口袋里掏出一枚表面被磨平的银色圆环,用指腹极为不舍地碾磨了一番后,动作十分郑重地放在了餐台上,以低到微不可闻的声音解释说:“而且我之所以决定不去,是因为在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信。”
被那枚朴素到看不出任何信息的戒指吸引了目光,森鸥外一时间有些发愣,停顿半晌后才疑问出声。
“信?”
如果是信件的话,那么拿出这枚戒指又是何意?
这一次,米哈伊尔没有继续以沉默应对。他的指尖有几分颤抖,小心翼翼将那枚明显经过了很长年头的戒指攥在手心,就连声线也变得低沉沙哑。
男人嘴角绷直,像是在努力抑制住他极为痛苦的表情,哽咽道:“里面是一枚几乎被磨平的戒指,是我妻子曾经拥有的。”
也就是他手中的这枚戒指。
毕竟两人当了十几年的邻居,对于米哈伊尔有多怀念他的亡妻,森鸥外不可谓不了解。但是很快,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异样之处,难掩脸上惊愕表情的同时询问道:“可是你们的结婚戒指,不是一直被你收起来了吗?”
米哈伊尔与他妻子的婚戒,这十几年来一直被他串成了项链,时刻挂在脖子上。那两枚戒指紧紧贴合在一起,同时距离他心脏所在之处十分接近,仿佛这样还能感受到当年妻子尚未离去时残存的温暖。
那么这多出来的一枚戒指又是什么?
“是在这之前的。”肤色苍白的男人黯然着脸色回答道。
端着咖啡杯的中年医生又一次成功愣住。
“嗯?”
米哈伊尔的状况明显不太对,神色中流露出怀念与痛苦的同时,还夹杂了什么极为复杂的感情。以他对妻子那最为真挚的爱意,这种情绪显得过于突兀。
难不成还有其他内情?
“我妻子她,在跟我结婚之前曾经有过未婚夫,但是没等到两人结婚,她的未婚夫就因意外坠亡了。”
这位守着亡妻留下的孩子独自熬过了十多年的男人低下头去,像是不愿流露出自己过于脆弱的表情。就这样趁着只有老熟人在的时候,将过往的伤疤狠狠掀开,裸露出皮下完全没有愈合的血肉。
米哈伊尔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眶,努力将潮意抑制,“我遇见她的那天,她原本是打算自杀的,只不过因为我的缘故被制止了。”
他们相遇的地点是玉川上水,文豪太宰治的身亡之处。
然而时至今日,玉川上水也不过是一条勉强能没过脚腕的小水沟罢了,完全没有当年那般湍急,更别说想要淹死一个人。当时面容状似在哭泣的女子,似乎也因为这个原因,流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
也是在后来,米哈伊尔才发现他妻子随身携带的挎包中,藏有一柄早已上了膛的手枪。
她的心,早就跟随着那位不知名的男人死去了。
米哈伊尔承认,自己确实嫉妒过那位早已死去的人,嫉妒他能得到自己深爱之人的全部爱意。同时他也明白,活人是争不过死去的人的,能与妻子走向将来的人只能是他。
然而他也没能成功留住这朵贪恋着死亡的娇俏鲜花,让她成功奔赴向了期待已久的那一侧,与真正相爱的人重逢。
完全不知道老朋友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森鸥外动作一时间很是僵硬,语气有几分虚弱地询问说:“这枚戒指难道就是她曾经的婚戒?”
这种深爱的人即便到死,心中也永远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令人情绪酸涩到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
“没错,这是即便是我也不敢触碰的伤疤。然而等到她下葬时,这枚戒指却不见了。”米哈伊尔只是表情苦涩地摇了摇头,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是无用。
斯人已逝,留给活下来的人,只有无穷无尽的思念。
然而他却不知因何缘故,连自己妻子的脸都无法记起了。
男人注视着杯中逐渐冷却的红茶,氤氲雾气早就淡到肉眼难以分辨的地步。就如同他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那些记忆,最后手中握住的不过是一缕空气。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米哈伊尔轻啜着冷却的红茶,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温和笑意,“我很爱她,这种感情很奇妙,明明在最初连她这个人的一切什么都不了解,心中却认定了她一定就是那个唯一能跟我一起走下去的人。就好像彼此是在黑夜中唯一能依靠的存在,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在一起或许是命中注定。”
瓷杯底部轻磕上配套托盘,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动。米哈伊尔那如同午后阳光般温和的笑容夹杂了些许无奈,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他的心中的伤痛。
“不过我也知道,她的心中一直有着别人。”
他将空掉的茶杯推远,然而没有任何服务员存在的店内,不会有人代替他收走这份茶具,也不会有人主动给他续杯。
森鸥外默默替对方拿来茶壶,从餐台后放到了两人中间。
他语气似是若有所思地询问说:“所以现在你怀疑,寄来这枚戒指的,是与你妻子相关的什么人?”
又或者说,那位与他维持了整整十八年联系的神秘友人,就是当年偷走这枚戒指的人。
确实很难想象出对方有什么目的。
“她已经离去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她的许多事,家人、父母、生活环境……”米哈伊尔轻点着头,难得流露出的笑容又一次被苦涩占据。
“很奇怪不是吗?明明我才该是她最亲密的人,可是却连这些信息都无法知晓。”
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是无用,森鸥外只能以沉默安抚着对方,等待他从这段难以抑制的悲伤中暂时抽身。
两位聚在一起的家长明明才不过刚到中年,却已经有了一颗饱经风霜的心脏。这种苦水只有在拥有着相似处境的老朋友面前才能倒出,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复杂无比的心绪好受些许。
然而就在此刻,米哈伊尔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男人默不作声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的声线恢复正常,只有通红的眼眶昭示了他先前情绪不稳定的事实。
“是我。”他深吸一口气,在未看清来电显示的状况下接通了电话。
工藤有希子稍显犹豫的声音响起,语气同时夹杂了些许凝重。
【是米哈伊尔先生吗?】
鉴于两人是邻居关系,平时也没少跟对方打交道,米哈伊尔并不意外对方的来电,只是努力放淡声音询问说:“嗯,工藤夫人,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是费奥多尔那里出了问题,总不可能是他跟太宰那孩子钱包都丢了,还是说又想要在这里预定个什么糕点之类的,总之事情应该不会太超出自己的预料。同一时间,他的手机屏幕闪现了收到邮件的提示框。
【是这样的,我这边得到一张照片,有人说可能你会认识,所以就在刚刚发到你的邮箱里。】
工藤有希子的语气过于紧张了,这对于邻居间的关系来说稍显局促,就像是他们在谈论的是什么比较禁忌的话题,生怕惹了自己不快一样。
米哈伊尔眉头微皱,暂且缩小了通话界面,点开那封对方所说的邮件。
下一秒钟,他差点无法拿稳自己的手机,面色惨白到如同刚从冰棺中捞出来的死人,没有丝毫血色。
【米哈伊尔先生认识吗……?】
“……”
他剧烈喘着气,仿佛这样能够缓解肺部传来的阵阵窒息感,不至于让眼前一片漆黑。
米哈伊尔将牙关咬的咯吱作响,这对于他这种向来优雅的人来说,已经是极为失态的表现。男人猛地站起,几乎是贪婪地颤抖的手指那张照片,细细观摩着画面中女人半掩的脸,沙哑的嗓音质问道:“这张照片……你是从哪得来的?”
【欸?】
【大概半小时前,新酱在横滨这边海岸拍到的,对方说希望给你看看这张照片……】
他猛地挂断电话,在森医生茫然的注视下冲出店门,在道路旁挥舞着手臂打车前去最近的米花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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