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延轻描淡写:「需要老师教一教。」
小问号:「找卓望道教你。」
任延:「怎么办,更想你教。」
安问锁了屏,面颊微微发烫。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肉麻,酸不拉唧的……他有点招架不住,主要对心脏不好,忽快忽慢像需要做个搭桥手术。
小问号为难得很:「我不会说话,讲得没他清楚。」
过了没两秒,紧跟着发了一条:「那我试试……?」
任延在那头笑:「这几句陪聊收费吗?」
安问:「一块钱一条。」
任延转账三千。
安问:「你数学真好。」
任延:「充值,谢谢。」
·
从县城到镇子,车程四十五分钟,一路都是坑坑洼洼的省道,经过村庄与农田,绵延的甘蔗地和芭蕉林一眼望不到头,基塘沿岸的杂草长得高高的,放假了的小孩儿赤脚趟下去摸泥鳅。
安问查完了岗陪完了聊,将手搭在窗沿,下巴支在臂弯里。运动服宽松的袖子掩住他上翘的唇角。
明明没什么好笑的,但总觉得唇角压不下。
院长奶奶刚才一个劲问他到哪了,几时到,问得他眼睫都弯起来,想,老太太该是被那群小屁孩烦问得受不了了。
他专注地刷完剩下的听力,并不觉得时间难熬,等回过神来时,公交已经到了安问熟悉的镇子上。这个镇名字叫招燕镇,谁家老宅屋檐下都有几窝燕子,一到春天,小孩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安问下了车,事情来到最难的环节了。镇上到乡中心是没有公共交通的,只能靠搭便车。村里人赶集有固定搭便车的地方,位于一个村民开的百货商店门口。
找这家商店费了些周折,旧址搬迁,安问寻了两条巷子才看见门头招牌。
“得下午三点,老牛卖完鸡,看看能不能带上你。”老板刚吃完午饭,剔着牙,说完上下打量安问:“好像没见过你,走亲戚啊?怎么就一个人呢?”
安问在手机里打下新的一行字:「去福利院。」
“哦!”老板想起来了,“哑巴!你都长这么大啦?出去上大学了?”
不会说话算不了什么大缺陷,但在乡里却足以靠这个闻名。村民哑巴哑巴地唤着,只是直率,并不算有恶意,就如同腿瘸的张叔外号就是“瘸腿”,歪嘴的李叔代号就是“歪嘴”,右眼总神经性乱眨的周叔外号叫“眨子”,安问很早就学会了对这个代称安之若素。
他需要懂得在这个直观不雅的称谓中找到丁点的坦率,要是时时刻刻都觉得被冒犯,那恐怕会活得很不开心。
安问没法陪他闲聊,只是礼貌地抬了抬唇角。老板估计也觉得跟哑巴聊天累得慌,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忙,返身回屋后料理烂水果去了。
等料理了一小框烂李子出来,便见安问好好儿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屁股底下垫了一沓草稿纸,作业本摊在膝盖上,正解着题。
好学生谁都喜欢,老板凑过来看一眼:“洋文!你还能学洋文?”见安问要掏手机给他打字,赶忙摆摆手:“哦哦,你学你学,我不打扰你!”
姓牛的伯伯在两点多提前卖完了自己散养的走地鸡,来跟老板买了两条烟、两瓶白酒,很粗暴地往腋下一夹,扭头看到安问:“哟!兰老师早上还跟我说估计能遇到你,让我带你回去呢!是不是等很久了?”
兰老师就是院长奶奶,叫兰琴因,但十里八乡都叫她兰老师。
安问点点头,收拾好书包,拍了张车子的照片给兰奶奶报平安。
姓牛的伯伯帮他把箱子放进后面的货厢中,安问坐上蓝色小货车的副驾驶,终于踏上了他回乡之旅的最后一程。
牛伯伯大约实在是怕他闷,又不能聊天,讷了半晌,说:“我唱会歌,你不介意吧。”
安问赶紧摇头表示不介意,牛伯伯扶着方向盘,嘴角叼着烟,和着音响大喇叭开始唱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唱得还不错。
安问很有分享精神,他长按微信语音,录完第一遍完整的副歌,点击发送。
任延在那头觉得见鬼了。
卓望道也觉得见鬼了。
“卧槽,小问号怎么给你发了这么长的语音!”卓望道瞳孔地震,副驾驶的卓尔婷也扭过头来:“什么什么?”
“安问,给任延发了条好几十秒的语音。”
“哎,等等。”卓尔婷想起什么来,发了个新闻链接给俩人,「社恐女子为逃避跟人交流,竟装哑巴三年」
任延:“………………”
“安问哥哥是不是装的啊?”卓尔婷问,卓望道则严肃认真思考是否有这个可能性。
忽然发现以安问的个性,不是没可能。
任延隔着椅背在卓尔婷头上叩了一下,语气很冷:“别乱开玩笑。”
卓尔婷捂住脑袋,不敢公然反抗,只好嘀咕:“怎么越来越死板了啊……”
“放一下放一下,让我们也听一听。”卓望道帮任延点下播放键。
三人各怀紧张与鬼胎,任延眉头微蹙,莫名吞咽了一下。
是不是真能开口了?万一是跟他说那些肉麻兮兮的话怎么办?什么想每天看见你,想跟你一起上学写作业……突然有点后悔开了公放,都是被卓望道带傻逼了。
但转念一想,肉麻也行,正好让卓尔婷知道知道谁是爹,减少一些无效竞争。
但安问随便“嗯”两声都这么好听,要是真说话了,让他们两个听到岂不是吃亏?
微信语音沙沙,带着失真的音质,和过路口坑洼时的颤音和走音。
“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
歌声很是粗犷豪放……好家伙,还是个烟嗓。
任延石化,卓望道欲言又止:“看不出来,我们问问……挺奔放啊。”
第30章
任延眼疾手快一把将手机锁屏, 明智地掐住了后续歌声。卓望道迷茫道:“谁是心上人?心上人是谁?为什么要对你唱这首歌?不是……这是安问的声音吗?”
任延:“管好你自己。”
“延。”卓望道微张着唇,觑着他耳朵:“你……耳朵红了……?”
任延心有多热声音就有多冷:“师傅,你车载冷气坏了吗?”
网约车师傅遭受无妄之灾, 敢怒不敢言,只好把温度继续往下调两度。
任延靠着窗户坐, 把卓望道意图偷窥的目光隔绝在外,再把卓望道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谁是心上人?心上人是谁?为什么要给我听这个?」
一连串的三个问号很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安问没回, 过了几分钟, 又发了条二十秒的语音。
这回唱的是「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作母亲……」
任延用阅读理解般的耐心听完了全程, 听完脸黑了。
枉他心跳一顿激烈,以为安问以歌寄情云送相思,没想到单纯只是邀请他好歌共赏。
心上人在不在可可托海不知道, 任延只知道他快气死了,腰也要坐断了。
十万出头的网约车哪能指望什么减噪减震座椅包裹性支撑性舒适性?车上也没个什么颈枕腰枕, 下了高速路又是七扭八拐磕磕碰碰的, 动不动还得急刹车给老黄牛让个道儿,任延双手环臂大马金刀一脸不耐烦地坐着,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一场耐力修行。
卓望道倒是一觉接着一觉,可见平时缺觉的厉害。
五个小时后, 车子终于抵达匍甸县城, 卓望道连滚带爬,“不行了不行了, 我腿都要找不到了, 让我走走, 跟我腿熟悉熟悉……”
任延和卓尔婷也下了车, 两人一个去买水,一个去买烟。卓尔婷抽的烟这儿没有,只好买了这店里最贵的黄鹤楼。她穿日本学院风的短裙,衬衫领口还打了条小领带,本来是个清纯人设,烟一叼,瞬间成了小太妹。
任延烦躁地对她勾勾手指,卓尔婷意会,抛了根给他,凑上去给他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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