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跟父皇在上书房练字,父皇前些时日也念叨你,念道你的父亲。”
“说我爹?”顾珠紧张地抿了抿唇,他可是知道自家爹爹一堆毛病的,这些毛病只要是个有抱负的皇帝,那都得看不顺眼。
“是,说你爹不把咱们曹家当一家人,堂堂长公主下嫁给你爹,你爹竟是只同房过几回,长公主千方百计的哄着,却也换不来一个真心相待,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直到今日你被绑了,才透露出这么一点点消息。”曹卓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声音略带淡漠的色彩,“你爹薄情寡义,如今的你,看来也是这样。”
顾珠还是头一回被人评价薄情寡义,虽然他知道自己遇到危险怕是跑的比谁都快,但这也分人的好不好?倘若是跟爹爹一块儿遭遇危机,他顾珠绝对会跟大饼爹共存亡的!
“随便你怎么说吧。”顾珠才不愿意解释什么。
“你看你,跟你爹一模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岂不知早就大祸临头,要不是父皇在上面为你们撑着,你这顾家光你爹那私自调动节度使兵丁一事,就是杀头的罪过!老相爷最是严厉,你以为是老相爷看你家老祖宗们有功于社稷,所以才放你们一马的吗?”
“错!是父皇和你娘亲保了你们!”三皇子曹卓历声道,“长公主心爱你,所以保你,但现在她只是想要见见你,你爹就把你藏来藏去,好似我们皇家犹如洪水猛兽,到底是你爹看不起皇家还是我们皇家对你们不好?顾珠,你也不小了,心里得有杆秤,你自己称一称量一量,哪边更重。”
“你爹调动兵丁这事并不小,谁知道他心里还藏着什么事情,还能调动哪里的兵,还能管哪里的人,按照常理,是应当立刻关起来,好好调查一翻的,但是怕你不高兴,父皇才说缓着来,慢慢看,首先是把你接去长安住,不然怕你被你爹拿来威胁皇家可怎么办?”
三皇子曹卓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是只心疼你爹,不心疼心疼左右为难的长公主对吗?”
顾珠被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竟是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爹说娘跟他结婚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利用他们父子,现在娘这边的亲戚又说爹绑着自己不放,其实是用自己威胁娘。
所以到底谁才是真话?
顾珠都记不清楚娘亲的模样了,自然是跟大饼爹感情更好,但是……但是……
非要他选一个来相信,顾珠选不出来。
可是有一样,顾珠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如果去了长安,家里才是比较危险,现在顾家并没有什么国家栋梁,只有一个大饼爹掌握着皇帝舅舅不知是害怕还是想要收为己用的力量,大饼爹是威胁还是帮手,这是舅舅的一念之间,犹如走钢丝,顷刻间的变化,就足矣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需要留下来,看着点儿大饼爹,让大饼爹不要做傻事,跟皇家对着干,也盯着家里混账的四伯伯,让四伯不要为祸人间,还要亲眼看着自己收的学生顾炙考上进士,金榜题名去,他在扬州……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未完待续。
“我不是不心疼娘的,我迟早要回长安。”顾珠听见自己这么说,他想,等家里情况好些了,爹爹跟娘亲关系不那么恶劣,哪怕是和离了,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到那时候他就能回去了。
“瞧瞧,堂堂小侯爷果然不愧是顾劲臣的儿子,是有底气,才会有选择,你说我两面三刀,看不起我,你没资格看不起我,我是靠自己一步一步,一天一天,谨小慎微,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天的,我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地位绝高的母妃替我想未来,我就连吃一块儿糕点、喝一杯茶,都要自己去挣!”
“你感受过三天都吃不到热饭的感觉吗?人人都喊你一声三殿下,眼神却是轻蔑的好像你才是下贱奴隶的感觉你有过吗?你的哥哥们都定了好亲事,就连弟弟都有娘亲帮着张罗,生怕好人家的姑娘都没了,你却好像被遗忘了一样,要不然就是准备了几个歪瓜裂枣准备羞辱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我凭什么不能有两副面孔?我就要这样,因为我只有这样才能过上跟别人一样的生活。”
“顾珠,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别摆出一副你多高高在上的模样来数落我,你只是天生运气好,投了个好胎罢了。”
曹卓说罢,右眼颓然滚下一行热泪,脸上却在笑。
顾珠怔怔看了半晌,声音清朗,说:“我什么时候高高在上数落你这个三殿下了?我说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份,你要是当真觉得困难,不去挣不去抢,说不定会过得更好,就是因为你要挣要抢,要去出风头,所以大家才来难为你。”
“韬光养晦知道什么意思吗?蛰伏懂不懂?表哥你口口声声说你难,但你难就可以肆意祸害别人了?别人招你惹你了?哦,我二哥哥就可以随随便便便你冤枉?我二嫂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明明是只看见自己苦,只觉得自己累,全天下就你一个有苦衷吗?就你有委屈?别放屁了,你只是自私自尊过头。”
“倒不是说表哥你这样不好,但你要作妖请离我远一点,也别道德绑架我,以为随随便便说点儿苦衷舅能让我哭着跟你走吗?嘴炮谁不会啊?我嘴炮起来我自己都害怕。”顾珠说完,却又忍不住软了几分,继续道,“我不觉得我如果在你的位置能做得有多好,但是起码不害别人,这是能做到的,所以你如果想要一门好亲事,我会找娘亲帮你看看,你如果吃不起饭,给我说,我朋友有的是钱,没必要和别人比,我觉得,一辈子也没多长时间,永远只看着别人有什么自己没有什么,那活着实在没有意思。”
“三表哥,你……好自为之吧。”顾珠捏着谢崇风的两根手指头准备回家去了,感觉继续留下来,大概不方便表哥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表达内心真实想法。
但拉着谢崇风刚到门口,却又忽地松开谢崇风的手折返回去,递给了三表哥一块儿帕子,说:“想哭的时候可以不用忍着,哭出来后,擦了就行了,眼睛睁得再大,也包不住啊……”
说完,又张开双臂抱了抱三表哥:“我信写好了就送到你的燕园去,记得把我二嫂嫂放了,让真凶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要冤枉别人了。”
拥抱很短暂,似乎也有点突兀,但当顾珠真的离开后,高公公却发现他那从小看着长大的三殿下将手帕盖在自己的脸上,仰着头,任由湿润的两团深色渐渐在帕子上扩大,许久许久,才在依旧嘈杂的茶馆二楼里,在窗外浓雾雨幕的背景里,缓声道:“表弟好小啊……”
高公公明悟了,三殿下从小都没被谁抱过,约莫还是奶娃娃的时候,被奶娘抱,这不算的。更何况皇子长大后,懂事后,奶娘就都被送走了,殿下记不记得奶娘长什么样子怕是都悬。
这小侯爷约莫是第一个拥抱三殿下的人。
“回殿下,这小侯爷,算是南方人,在扬州长大,水土养人,不长个儿,光长头发跟皮肤去了,自然是小小的一个,以后应当大些就好了。”
“恩……”三殿下淡淡说着,忽而又问,“方才踢痛你了?”
“没有的事儿。”高公公有些想哭,“殿下也还小呢,力气一点儿都不重。”
“实在是……对不住。”
“奴婢惶恐。”
“别惶恐啊,回吧,我想回长安了,这扬州成天雨兮兮的,呆着晦气。”三皇子曹卓一把将脸上的帕子摘下来,揣进袖口,站起来便好似又是一条好汉,但且得忽略他红肿的眼睛。
“啊?回了?”高公公不解。
曹卓抿了抿唇,说:“表弟虽然说话很不中听,有些话我也听不懂,乱七八糟的,但有一段说得很对,是我想岔了,怎么就一股脑儿的总想出风头呢?回了,不然白被表弟嫌弃一顿,他的人也放了吧,免得出了岔子过来又骂我一顿。说我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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