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文人不由打量楼喻一行人。
各个容貌上乘,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一时竟不敢出言议论。
赵举人心中恨恨,面上却义正辞严道:“如果我没记错,图书馆禁止喧哗,禁止打闹,违者必受惩处。这还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你今日打我,已是违反了图书馆的规矩!”
他拿皇帝说事儿,其余人便纷纷点头。
“确实,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
“怎么能在图书馆打人呢?这可是圣贤之地!”
俞惟身为馆长,这种时候是需要出面的,但他看看神色冷厉的霍延,又瞅瞅一脸兴味的陛下,只能低头躲在人堆里,暗自叹气。
辱骂圣上是“鼠辈”,这可是死罪!
即便这位赵举人只是失言,可仅凭他方才一些论调,足以看出他心胸之狭隘,思想之浅薄。
这样的人,即便考上进士,陛下也不会用。
仕途是别想了。
面对众人指责,霍延丝毫不为所动。
楼喻当然舍不得霍延被人骂。
他上前一步,笑着道:“你先口出恶言,我这位朋友才动的手。”
赵举人佯装委屈:“我何时口出恶言了?”
“就方才,赵举人骂他们是鼠辈。”荣献善意提醒。
赵举人红着眼问:“荣兄,你为何要污蔑我?就算我们要报考同一个专业,你也不用这般……”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小可怜,而荣献就是坑害竞争对手的小人。
反正围观之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献愣住了。
夫子说得没错,他的确应该出来长长见识。
人,何其复杂与多样。
围观读书人听赵举人这么一说,便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向荣献。
楼喻轻笑一声,随手挑了一个人:“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是赵举人的狗腿,素日里就听赵举人的话,自然是站在赵举人这边。
但他也知楼喻等人非富即贵,不敢得罪人,遂低头道:“我、我不知道,我刚才在看书。”
楼喻便又笑着点了一人。
还是不知道。
他如法炮制,终于有人开口,听声音应该是方才劝赵举人拿算学书的人。
他尽可能客观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楼喻笑容稍稍收敛:“很好。”
复又看向赵举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赵举人还在装可怜:“你偷听我们说话,又打断我们,本就无礼!”
“你在图书馆说话被我听到,我便是偷听墙角的鼠辈?好没道理!”楼喻环视众人,“难道在场诸位皆为鼠辈?”
“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骂人呢?!”
楼喻道:“赵举人方才大喝一声,诸位都听到了他说的话,与我在书架另一边不慎闻言有何区别?何以我是鼠辈,尔等就清清白白?”
众人:“……”
好像有点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举人辩驳道:“我那是被打才发出呼救!他们都是正义之举!”
“是啊是啊!”
人遇事都下意识偏向自己,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
楼茝听了一耳朵,搞明白了事情大概,见众人都站在赵举人这边,不由气愤地叉腰,奶声奶气道:
“你先在图书馆与人争论,不巧被我阿兄听见,我阿兄不过赞同一句那个举人的言论,你就恼羞成怒辱骂我阿兄,我霍家阿兄让你道歉,你却又骂了一声。你若是不愿旁人参与辩论,不妨私下与人争辩,为何偏要在图书馆?我阿兄还没怪你吵到他耳朵呢!总而言之,错在你,不在我阿兄!”
她一个七岁小姑娘,瞪着大眼睛一连串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逻辑清晰,口齿伶俐,实在可爱得紧。
楼固听了姐姐的话,也严肃地点点小脑袋。
赵举人怒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反正比你懂得多!”楼茝晃着总角回驳他。
赵举人还欲开口,楼喻忽然沉声道:“俞惟。”
众人一惊,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等俞惟低首上前,恭敬听候吩咐时,众人皆瞪大眼睛,这不是馆长吗!
图书馆馆长虽只有从四品官阶,但在这些人眼中,已经算得上朝廷大官了。
能直呼馆长姓名且这么不客气的,得是多大的官啊!
一瞬间,他们心中升起惊惧。
赵举人更是心惊胆战。
楼喻淡淡道:“若是读再多书都不能明理,何必再读?”
俞惟领命,直接叫来图书馆的管事,吩咐道:“他们几个的借阅证即日起作废,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图书馆半步!”
赵举人不忿:“你们这是用权势压人!我不服!”
“赵举人,”俞惟脑门青筋直跳,“你方才争辩不过,试图攻击荣举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不要再喊冤了。”
赵举人不怎么怕这个,反正他家有钱,他可以买书!
其余狗腿则如丧考妣。
这还不是最坏的。
楼喻又道:“唐修,凡入大学深造者,必须德才兼备。”
唐修躬身领命:“无德之人,理应不可入学。”
众人悚然一惊。
他们要考大学,自然得先打听大学里面的人物。
谁人不知唐修?
他是大学正四品教正,还是荣乐长公主和瑞亲王的老师!
赵举人蓦地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楼喻无意继续待下去,遂吩咐左右:“回罢。”
众人皆退散让路。
等他们踏出图书馆,身后依稀传来赵举人等人的哀嚎痛哭声。
楼茝拍手称快。
楼喻睨她:“方才叉腰是跟谁学的?”
“我在街上看到的!”她又叉起腰,“不觉得很威风嘛?”
“不觉得。”
“哼!”
回宫途中,楼茝和楼固都在车上睡着了。
楼喻透过车窗,看向渐渐远去的灯市,握住霍延的手,低声道:“已经七年了。”
他用七年的时间,通过各种方式革新百姓的观念,而今时机已至。
霍延目光从楼茝身上掠过,回握住他:“这次破除,日后阿茝的阻力便会小上许多。”
“还是你懂我。”
楼喻含笑望着他,眸中似有银河坠落,璀璨绝伦。
霍延低首蹭他鼻尖,轻柔而坚定道:
“这盛世,终将如你所愿。”
昭庆七年正月十六,楼喻颁布圣旨,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休妻制,同时允许女子参与科举考试,入朝为官。
休妻制正式退出历史长河,女子参政也将开始它漫长而艰辛的发展之路。
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世代绵延,谁也无法断定。
楼喻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一切都将交由时间证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废除休妻制后,相应的婚姻法也要做出调整。
大盛的律法民刑不分,统一规定于《大盛律例》中,关于婚姻家庭的律法,都包含在“户律”这部分。
楼喻仔细研究《大盛律例》之后,决定重修法典。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大盛的律法已经呈现滞后的趋势,当前的律法已经无法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
新兴事物在律法上寻不到可靠的依据,衙门办案时经常深感头痛。
楼喻召集群臣在勤政殿开会。
七年过去,他整个人愈加风华内敛,威势收放自如。
“近来朕常常看到一些奏疏,说咱们大盛现在的衙门办案困难,郎爱卿,段爱卿,你二人掌管全国礼、法,都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
《大盛律例》离不开礼、法二字,原则上是“出礼入刑”。
礼制在律例中的存在感非常高,基本都是用来规定人们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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