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的问题就好像是在找一个标准答案,可现实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所有的答案都是把天平两头反复称量,觉得哪头更重,就更偏着哪头。
广济对此给出的答案大多很含糊,起码在纪墨看来很含糊,主要的意思就是放宽对别人的要求,很多事情不要太计较,人生百年,何其匆忙,若把时间都用在计较上,损失的是自己。
道理听起来是有道理,可,真的所有都忍了,难免憋屈。
另一部分需要处理办法的问题,广济就让他们问问自己的心,比如说亲戚家的熊孩子,是亲戚重要,还是熊孩子损坏东西这件事重要,如果前者重要,后者就不要太计较,如果后者重要,那只管去撕破脸皮,不要这门亲戚了。
听起来很简单,可做起来多么难,也许那亲戚也曾在自家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不多,却也让人暖心,自己这时候计较,怕伤了对方的心,可若是不计较,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
两边儿的轻重该怎么衡量?
“施主应该多问问自己的心,或许那个答案早就在施主的心中了。”
广济表情温和,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反复纠结而着恼。
等到人走了,纪墨问广济:“师父,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广济说:“他会去计较那个孩子做的错事,人总会更加在意自己的付出。”
客观而又清醒。
纪墨微微点头,在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要追究对方的责任,许是忍不了,对那些菜投入了更多的期望,又或者隐隐地,对施恩求报的亲戚也有了芥蒂。
忘了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说人的行为是有逻辑的,只不过这个逻辑很难落实于语言和思想上,可能做的时候,你自己都未曾想到是为了什么,可做出之后,就会知道还是在意的。
也许,以后也会为这样的做法而后悔,但在当时,是不会想这些的。
经文教人忍让,不是让人把自己忍成包子,而是让人提升层次,站在更高的层次上往下看,那些曾让心绪难平的事情又算得上什么呢?
想要看现在,先要未来眼。
想要看过去,当从过去观。
从更高的层次上俯视,便能相对从容。而对过去之事,不是说不能够后悔,而是可以有一个心灵安定的办法,点个长明灯怎么样?实在不行,祈福牌也可以来一个,多往功德箱里塞点儿钱,心情都更加美丽了呐!
进一步再解释一下,经文并不教你怎样改变世界,而是教你怎样改变自己,首先从改变自己的心境开始,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和境界水平,你都不与对方在一个层次上了,对方的各种“攻击”又有多少能够奏效?
如果还有用,还能为对方的举动牵动情绪,易燥易怒,那就是境界还不够,还需要继续往上修行。
百忍未必成佛,却一定能够让自己向更高的境界上靠近。
以凡人来思忖神佛面对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处置,然后自己做出类似的处置,这种处置未必是当下就能“报复”回去的,可能数年后,好名声若金字招牌的时候,才能发现处置的有用,可当下,许是要吃亏的。
如果说单纯让人忍,把自己练成忍者神龟,那恐怕大家都还不乐意听,烂好人总是要受欺负的,没有任何利益,连一点儿长远利益都没有的好事儿,谁会愿意做?
可,如果还有一套轮回判定机制在等着呢?
此世不善,许是前生有恶,又或后世有福,只看今生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连前生后世都一起看清楚了,看看到底是亏是赚。
这样的体系建立起来,也就有人能够在今生吃点儿亏,以为可以赚下一些宿世阴德了。
让善人更善,让恶人从善,理论上,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
可,也只是理论上了。
“师父说的也不尽然,我便是更在意自己付出的过程,而非付出的东西,可以有回报,却也不必一定要回报,付出本身就是一种善念的传递,感受到的人,也能再次传递,就是很好的了,倒不必一定回报到我的身上,而感受不到的人,起码,也不会因接受而受害。”
纪墨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思索,于此道上,自己也只能做个传经人了,身体力行地推广这一套没什么大毛病的思想,不会觉得自己是做坏事,对不起良心,同样,也不会觉得这就是本心喜欢的。
姑且不谈其中的信仰,光是这样的价值观,就是他难以赞同的,前生来世,看那么长远做什么呢?
人这一生,只活此世,只活今生。
谁知道有没有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是猪是羊是鸡是狗,跟今生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纪墨真的出自纯粹的古代世界,可能会对广济的思想高度叹服不已,如同找到目标一样,也试图达到同样的高度,甚至更高。
可纪墨的内心,给他留下最多烙印的始终都是初始世界那些繁杂的思想,个性,自我,未必真的很自私,却真的不会挨打了还忍。
尤其是男孩子,不能少了意气,更不能受人欺负,这是要区别于娇柔女孩子的英气,不能让其绵软无骨。
从小,父母的教育就是,不能主动打人,却也不能挨了打不知道还手,任何时候都要有反抗的勇气,如此才能不被人踩在脚下。
佛系什么的,或可做一时态度,但真的挨了巴掌,恐怕是佛也有火,可做金刚怒目。
“你是个好的。”
广济思量了一下,肯定了纪墨的说法,两人相伴行来,举动几乎都在一起,能够更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本性,饭盛得少了多了,衣服是否勤加整理,行路之中是否偷懒抱怨……这些都没有,本来就是好的了,再有这样的想法,只会更好。
目中有着欣慰,不为他人的思想追上自己而感到焦虑恐慌,同样也不会为这样的悟性而嫉妒愤怒,广济那一双总是平和的眼中似乎带了些笑意,看过来的时候,如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
“师父也是好的。”
纪墨夸赞了一句,真心诚意。
他见过广济默默无闻地帮助他人,也见过广济对每一个阶级不同的人露出的神色,众生未必真的平等,但在我眼中,可一视同仁。
只此一事,就足可称一声“大师”了。
精米白面吃得,糙米粟粒吃得,新衣可穿,旧衣可穿,对一切物质,没有更高的要求,却始终不懈在精神上思想上的提升,日日念经,从未有一日中断,不离手的佛珠早就有了釉色,行囊之中的经书,早已不堪翻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可曾也会在某日感到厌倦,为这样不知还有多远的路程而感到疲惫?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榻之上,听着一旁广济始终平稳的呼吸,纪墨想到的是冷月孤寂,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也曾在煎熬人心?
修行路,在脚下,更在心上。
第561章
广济自法华寺出来之后没有一定的路线,若说有,可能就是东行,兜兜转转,大方向还在往东方走,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纪墨曾经问起,广济只道“想看看日出之地是怎样的。”
心中有所想,只管去就是了。
这等无拘无束的自在,听得纪墨一阵神往。
现实中,师徒两人却没那么逍遥,才走到泾县,就没了盘缠,行路全靠两脚,却也并不是处处都能化缘,若是没有富贵人家,广济并不向贫苦人家化缘。
“一日不过三五钱,几个粗饼可充饥,莫说没有旁的舍与你我,就是舍了,如何能舍得吃呢?”
遇上这样的人家,广济最多向他们讨一碗水喝,并不做旁的要求。
纪墨也不是头一回看到穷的底线,一家人,只有一条能够穿出门的齐整裤子,剩下的,不过牛鼻裤而已,连裆的短裤,裆短如牛鼻,也叫犊鼻裤,让人想起电视上相扑选手那一闪而逝的裤子,大概也是这般吧。
穿着这样的裤子下地干活,身上腿上,都晒得黝黑,便是那包裆的短裤,也脏得像是混了肤色一样。
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吃没吃饭,吃没吃饱,干瘪的腹部像是在叫嚣着饥饿,永远蠕动而填不满的胃肠,像是贪吃的蛇,不肯放弃所有吞噬食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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