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主持之位,的确像是白捡的一样。
自来寺庙是有数的,多少个朝廷灭佛事之后,现在的朝廷对寺庙的管制,对僧人的管理都有了成例,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多一个地方都没有。
等僧人到了一定级别,若是无所求还罢了,若是有那么点儿向上的心思,就会发现,哪怕自己有了当主持的资历,却没有一个寺庙少一个主持了。
这里又有一个误区,纪墨以前总以为破庙很多,随便修一修就能住和尚了,像是广济主持的这次重修寺庙就是。
其实,所有小说影视剧中的“破庙”,大部分都不是佛家的寺庙,而是一些土地庙,娘娘庙,城隍庙之类的地方,更有甚者,可能就是一些早就被荒废的淫祠,可能连当地人都说不上来历的狐仙庙大王庙之类的,昔年或有盛景,却早已经不复当初了,留下一两间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房子,没人住的主要原因就是忌讳了。
古人对风水上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哪怕乡下的平民老百姓,建个房子,也要找人来看看,起码不至于犯客,这才能够往下走。
那些破庙,对一些阴间事或是好的,对活人就未必好了,哪怕荒废得不那么厉害,也少有人直接霸占了当做自家居所,免得真有什么山精树怪的,因此把自家记恨上了,可不是得不偿失。
而佛家寺庙不用那些比较现成的框架,一来是同样忌讳这些风水问题,二来也是不想做鸠占鹊巢的事情,这么大的天地,哪里需要非去别人家的道场,若实在是地方好,比邻而居也可,大可不必为了省那么点儿钱而直接用了别人的框架。
最关键的是,修缮未必比新建省钱。
所以,天下间寺庙不少是真的,但这些不少的寺庙都是有主的,也是真的。
想要出头当一个主持,真的是不那么容易。
“师兄说得哪里话,师兄德行足够,莫要妄自菲薄。”
广济全不应他,笑着说了两句,又夸了夸对方主持法会很好之类的话,就带着纪墨离开了。
两人这一次的包袱之中装了不少的干粮,因天气渐冷的缘故,倒是能够放一放,应该很长时间不用再去吃剩饭了。
“师父,若是有的选,你还会当和尚吗?”
一路走来,纪墨对广济的学问很是佩服,最佩服的还是人际交往方面,活像是历练了许久一样,该进则进,该退则退,那种分寸感最是难得,关键是还做得如此不留痕迹。
如这次让出主持之位,如昨日避开出席法会,前者是不贪恋,后者是有所专,任谁看都是正常的好品格,没有故意为了怎样名声而避开的样子。
“为何不当?”
广济已经习惯了纪墨一些不太靠谱的问题,听到这话,反问了一句,继续道,“不交税,不纳粮,一张度牒,天下畅行,一道化缘,四海可吃。就是不愿远行,也有晨钟暮鼓,四时早晚,不过念念佛经,做做法会,又算得什么辛苦?天下间,莫有比此更易混日子的了。”
这话说得太接地气了,太实在了,不像是广济以前会说的,纪墨愣了一下,连本来想到的话都忘了。
“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吧。”
广济看着纪墨,这个转折让纪墨猝不及防,还真是有点儿闪到腰了。
“哪里,哪里,师父你小看我了,我怎么会这么想?”
纪墨保证心里没有想过这样的话,只是相似的,恐怕说不准是有那么一些,赧然一笑:“我是知道求佛辛苦的。”
“求佛不辛苦,蒲团上跪着,三炷香烧着,只把灯油钱添上,磕几个头,道几声保佑,有何辛苦可言?”
广济说得更实在了,佛家打开大门,广迎八方之客,但这些客,哪怕入了门都是施主,却也未必有多少真心在此,临到用时,抱一抱佛脚,安一安己心就罢了。
“求己才辛苦。”广济跨出的每一步好像都在一个标准的幅度上,呼吸也平稳,他看着不够壮硕高大,却有一副好身板儿,力气也大,动辄背着沉重的包袱走几十里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出来的,“求修行,求超脱,求度化,欲求世人所想的不可能成为可能,这才是辛苦。”
“若怕辛苦,莫要学佛,若觉辛苦,莫要学佛,若知辛苦,可学佛矣。”
第567章
“知道了。”
纪墨点头应是,其中有些道理,他是能够明白的,但,明白未必能够做到,就好像信仰的交托,哪怕他的确兢兢业业当着和尚,甚至比很多信仰和尚都做得好,早课晚课从不间断,日常念经背书也绝无拖延,可在根底上,佛祖眼中,他恐怕还不如那些背经不如他的。
这个根本问题,就在于信仰了。
每每话题到此,纪墨觉得,自己若是违心,也能说出一两句动听好听的话来,哄得广济更加开心,再痛快教授自己更多,可,到了此处,他就是说不出。
投身佛家,却不信佛,本身就像是某种背叛,不过滥竽充数,勉强得过罢了,可若是虚言伪饰,装出诚恳样子,骗取广济的侧目,就过于小人了。
可能这么区分只是纪墨为了守住自己的一点儿底线,但他却是不愿意以此骗人。
广济没有看出他的心思,见他后面的日子总是沉默,还以为是自己前些日子说得重了,没有多加宽慰,只是又给纪墨准备了一个内穿的保暖小坎肩,加了棉的那种。
不是棉花,是一种絮棉,保暖效果,只能说新的还好,不要沾水,就还凑合,若是一沾水,少了斤两不说,再也蓬松不起来,也就不保暖了。
“师父莫要光念着我,自己也要添衣才是。”
纪墨也很想给广济添些衣物之类的,可惜不那么容易,这时候若论保暖,还是要皮毛制成的衣服才更加暖和,但皮毛之物,必要杀生而来,就算并非杀生,而是那动物因故死去,但,死去剥皮,同样是一种残忍。
把这些将心比己想一想,就知道这等衣物为何并不在和尚的选择范围之列。
如此一来,除了絮棉这种更新换代过快,还不是太保暖的东西,就没什么好玩意儿能够保暖了,或者说有,但是他们这种层次接触不到,比如说天然暖玉之流,就不是他们能够得到的。
“我可比你健壮多了,如此天气,还受得。”
广济也会给纪墨讲述自己生长过的法华寺是怎样的,那里的气候,那里的人,那里的斋饭,有的菜做法跟这里都是不同的。
有机会的时候,广济也会试着做来给纪墨尝尝,他是个多面手,出门在外,什么都能做得,纪墨还见他给人修马车,把一旁的车夫看得直搓手,这念头,和尚都比自己会修车,真是不让人活了。
此外,给人写书信,也是广济常做的事情,偶尔还兼职一下算命的那些事儿,帮忙看看面相手相,合一合八字之类的,几乎没有不能干的。
有一次,夜宿某村庄的时候,正好有产妇半夜难产,按理说,这时候和尚能够做得就是帮忙在外念经祈福,若是会点儿草药知识,给配个增加力气的助产药也行,再或者安慰大家几句,也算是功德了。
广济却能耐,还能进产房帮忙接生,最后还真的母女平安,真的是把纪墨都惊呆了。
他当医师的时候,也不敢说随便进产房的,关键是这玩意儿也有个运气问题,若是产妇的身体状况不好,或者胎儿不好,或者有个什么意外,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不进去,还能有个免责的可能,进去了,那不是你害死的也是你该死。
古代的医闹,可比现代严重多了,问问华佗怎么死的就知道了,那还算是死明白了的,其他的,直接被村民乱棍打死,乱石砸死的都不在少数。
真不要以为会治病就是有了受人尊敬的护身符了,说一句“庸医”真的就是砸死都不冤枉了。
正经的医师都如此,到了和尚这种非正业的事情上去,他揽在身上,总是免不了一些非议和麻烦。
那户被接生的人家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就想着再有个儿子,听到又是女儿,倒是没有说和尚不好,可当时,就要把女婴溺死,以此残酷手段来吓唬后面可能到来的孩子,是女孩儿的就不要来了,来了也要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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