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言辞温和,还不忘说起头一次留宿在此遇到的那个面都没露的老僧故事,“不知真假,不论正邪,感念其言,多有遗憾,这才有愿重建寺庙,免去乡人恐慌。”
“好,好,好,正是这样,才是师弟的功德啊!”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
其他的和尚,跟着工人一同忙碌,加快了重建的速度,还别说,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手艺。
纪墨对这点并不很惊奇,寺庙就是一个小社会,里面的和尚自给自足,指的不全是自家种的粮食自家吃,还有就是他们各方面的才能汇聚,无论是修缮房屋,还是制作桌椅床铺,连裁缝才能都是有人掌握的,完全不需要倚靠外界,如此才是真的远离红尘俗世。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局面,也不很难理解,这些和尚几乎都是贫苦出身,他们的家庭环境可能就是小工匠之流,等到入了寺庙,也不过是多了修行之事,并没有废了他们本来拥有的才能的意思。
甚至因为寺庙相对公平的环境,他们还能获得跟自身能力匹配的更好的职位,也让他们能够继续发挥所长,这就很令人感觉舒适了。
不用操心算计每日吃穿,不用强行去从事自己不喜欢的职业,也不用违心奉承什么人,只要全心全意把自己的所有都交托给佛祖,那么,不仅能够获得心灵上的平和,也会在日常生活之中感受到难得的大自在。
这也不怪那么多人都爱当和尚,三千烦恼丝一去,当真是清爽若飞扬。
又等了一段时间,离得较远的一处寺庙也派人来了,他们大约知道自己地方远,争主持是争不来的,便多是指派了一些僧众过来充实寺庙,结个善缘,他们也带了不少经书,虽可肯定未必有什么孤本珍本,但经书多了,广济也十分欢喜,连着两日,都在翻看那些经书。
纪墨也跟着看,不仅看,还会背,他现在能背的经书已经很多了,但其中浩瀚,至今都好像看不到头,若论经书几万卷,只看弟子几多人。
弟子多了流派多,流派多了,经义多,两相叠加,总有后人伪托前人所言,从某本经文之中引申发挥,讲述自己的观点,如此成书,经文便又多了一本。
从“佛”这个词出现,有人解释其意,就开始有了经书,如此历朝历代,皇家汇编的有,各个寺庙总结的有,还有些是从外域而来的所谓“番邦佛说”,更有不同的语言记录的佛典。
因不是人人都是翻译奇才,这部分的佛典也是出错最多的,很多口传都会有些听起来生硬不通的词汇,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如何翻译,记了一个口音音译,要么就是不好描述,于是成了这样的怪异。
这次带来的经书之中就有很多这般的,广济有些好奇,还寻了那位师兄问了一句,这才知道附近那座寺庙虽如今是个小寺,却是从大寺分支出来的,其中经文,多半都是那时候抄录流传下来的,后来那大寺被皇帝灭佛给弄没了,这里留下的经文不是孤本胜似孤本,不与外域交流的话,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阿弥陀佛,倒是缘分。”广济这般感慨了一句,他本就是为经文来的,没想到见到荒寺,如今重建寺庙,舍了盛名,便又见了经文,其中因果,又岂是言语所能尽表。
纪墨也默,这算不算是祸兮福所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第566章
人多了,钱也到位,重建很快完成了,主持的人选几乎毫无争议,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都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有意竞争主持之位的和尚怎么样,他们也是能够看出来的,如此,到了真正任命的时候,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这边儿寺庙确定下来主持人选之后,因为度牒什么的也有,可能还要到当地的官府部门报备一下。
不过,出家人的事,远离红尘,有度牒就行了,也不会在度牒上特意标注是几级几级的禅师,更不会有具体的职位描述,这种“身份证”的存在,更像是对世俗的一种妥协。
像是注册某某某似的,可其实佛祖如果真的存在,会需要这样的东西当做凭证吗?谁信仰自己,谁是自己的弟子,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便是有谁违法乱纪,难道还能避开佛祖的耳目吗?
这些闲事都不如法会重要,尤其是重建寺庙后的第一场法会,应该更热闹一些,为此,也会邀请镇上一些有权有钱的人家过来参与盛会。
没办法,和尚总是要在世俗中混饭吃的嘛!
前面热闹的时候,纪墨正在后面重建的藏经阁之中整理经书,明日他们就要走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整理了。
藏经阁之中的经书算不得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附近两家寺庙带过来的,还有就是广济自己留下的几本,不多,都是他们闲暇时候默写出来的,夹杂在那些经书之中,毫不起眼。
广济把每一本经书都认真地放好,他的态度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物品,需要仔细到每一个边角都不留尘埃一样。
纪墨也爱看书,也对书有着珍视,但珍视到这份儿上,却是少有的,见他那般,无形中就感到了一种虔诚,是对书的,也是对佛的。
可能僧人就是有着这样的魅力吧,层层的清规戒律之下,严守的是一颗虔诚而向上的心,虽然他们所求的东西未必是世人能够理解并同样追捧的,但,这种态度,任谁都不能亵渎。
不知道怎地,纪墨突然想到了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故事,不论故事真假,不论感情真假,只说和尚为何会在公主面前还如此有魅力,恐怕不是一个禁欲系能够全部解释的。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那种“你有,而我永不可能有”的虔诚吧,又或者,把这样的存在勾下神坛,自有一种拉良家下水的难以为外人道的快乐?
不经意想到这里,纪墨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广济听得佛号,侧目去看,见到纪墨对着正在整理的经书念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这孩子的虔诚之心还是值得称道的。
“收拾好了吗?”
广济问了一声。
“好了。”
纪墨收敛心神,连忙把手上的经书放在书架上,转头看向广济,广济已经先一步收拾完了。
看了看纪墨收拾得没什么问题,广济微微点头,“之前给你讲的,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不怕师父考较。”
知道广济是什么意思,纪墨言之凿凿,佛学这个东西,是一种态度,还真不是咬文嚼字的计较,便是经文之中有一二不准确的,意思说对了,也算是对了,只不过,并不能够过关就是了。
对内对外,是两种标准,外头的施主,稍微知道点儿谦让仁和就已经很足够了,完全是把下限放到很低,几乎为负数的期待上,稍微有点儿好表现,立刻就成了满分。
对内的话,所有和尚都是佛家弟子,既是佛家弟子,连经文都背不全,丢字漏字多加字,算什么呢?专业,就要有专业的态度,还要有配得上专业的水准。
不过这方面,只要是背诵对纪墨而言都没什么难度,就是阅读理解,既然知道佛学的方向是怎样的,那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纪墨每次对考较都应对得游刃有余。
广济也知道这个,但他还是总会抽时间来考察,这些知识同样是需要勤勉的,因为会了就不写字,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在他的教导下,纪墨不敢说书读百遍,却也绝对烂熟于心。
法会这天,是个好天气,暖暖的阳光合着外面那若有若无的喧嚣,穿过窗棂照射进室内靠窗的长桌上,桌旁一坐一站的四目对视,广济的眸光之中含着欣赏和期许,纪墨的目光之中则带着自信和从容。
问答之声不大,只在室内,清朗自然,若空山翠鸟,其鸣也脆。
次日一早,清晨微凉,这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冷了,纪墨收拾包袱的时候才发现无意中增多的僧衣已经厚了,连带着那厚厚的鞋子,平白让包袱都重了些。
广济跟他走出的时候,早课刚刚完成,主持就是那位师兄,他亲自带着人来相送,送的时候还不忘挽留:“你看看,这才多久,依我说,你们就在这里住下,直到明年春暖花开,再走不是便利,何必如此急切?倒像是我鸠占鹊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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