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阶世界,和一阶世界也是不一样的,这里所能够容纳的能量上限,未必真的能够让凡人成为佛祖,却可以让凡人感受到一些不同,也许,那就是信仰的力量。
广济的选择没有错。
所有不够坚定信仰的人,都走不成这样的一条路,而哪怕没有信仰,只要坚定心中的某种信念,完成这种堪称自我摧残的道路进化之后,也会有一丝丝的不同吧。
这样的不同可能不会体现在身体上,甚至是寿命上,但他们自身的精神,必然是受到了打磨的,如同钻石,会在精心的切割之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熠熠之光。
纪墨对这些,隐隐有所觉,他甚至是有些感激广济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的,否则,以自身好逸恶劳的性子来说,主动去折磨肉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唉……”
广济轻轻一叹,眼中有着失望。
“师父为何而叹?”纪墨不解,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他严守清规戒律,早课晚课,即便是在这种困难环境之中,也从无一刻松懈,做得还不够好吗?
许是自感大限或在此处,广济挑明了从未明说过的话题,“你不信佛。”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震得纪墨手都僵了一下,很快神色平和看向广济,就听广济继续说:“你也不信我。”
“我信师父的。”
纪墨反驳,他对系统挑选的师父人选,从来都是相信的,甚至相信他们自身的才能,甚于自己。
“你不信佛,亦不信我信的佛,你不该入佛门。”
有些事情,是从第一次相见就知道的,广济不想收纪墨为弟子,不是因为纪墨一开始的冒失急切,也不是因为他的聪慧不达标,表现不够好,而是因为他的眼中从无信仰。
——一个信仰佛祖的人,是不会随意拿佛祖做幌子的。
梦中指点之语,看似是一个孩子天然而言,不可作伪,可对广济来说,那不过是属于孩童的另外一种天真手段,把恶行做得自然而然,全无恶意。
他包容了。
后来经过考察,广济是给了纪墨机会的,一次又一次,让他反悔的机会,也说服自己不答应的机会,可纪墨太坚定了,又太聪慧了,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以为,你是我的考验。”
弟子问佛祖,为何世间有魔?
佛祖含笑不语。
为何不语?
不见魔焰涛涛,何来信仰虔诚?
不。
不是这样的答案。
而是破魔而立,始见如来。
那魔,是关卡,是门槛,是明心见性的一道门户,只有破开了,打开了,才能够见到门后端坐的佛祖,拈花而笑。
广济的唇边带着笑,他看着纪墨,不是指责,不是仇恨,满眼的平和从容,他以为,他是要度化他的,可最终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变。
无论是怎样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所有的东西对他,都好像是隔了一层,无法深入其中。
“你心中无信,我度不了你。”
广济又是一叹,这一叹之中满是怅惘,度不了,便也见不了佛祖了。
纪墨早就平静下来,听着这番“其言也善”的话,他固然可以狡猾辩解,可他何必要争辩,这本来就是事实,他的确没有信仰,而无论佛学有多么值得称道的优点,甚至他会以之为生活态度,但,他依旧没办法信仰,这一点,就是他的硬伤。
像是个和尚的样子,却也就是“像”而已。
“我当自度。师父睡一会儿吧。”
纪墨劝着体力不支的广济睡下,等他睡着之后,他则背着人继续往外走,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要死在一个能够好好安葬的地方才可以。
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死,暴雨来得突然,却给逃荒的队伍注入了灵魂和活力。
哪怕之后很多人上吐下泻病了好久,可大雨淋头,多少人在雨中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捧着那天上来的水,大口饮下,便是本来就生了病的,淋了这场雨,反而有了些轻松之感。
活下来之后,广济就没再跟纪墨谈论过这样的话题,师徒两个很有默契地就当那次谈话从来没有过,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继续前行。
直到广济的第二次大病,他这一次明白自己的身体是真的很不好了,停留在白云寺中,许久没再出门,而停留下来的日子,他就不断地默写经文,到后来,眼睛都看不清了,没办法写字,就直接背诵,背下来让纪墨写,这些经文是他在见到纪墨之前就收集到的,也到了必须要流传下来的时候了。
那一年,纪墨也有三十了,法号宗墨。
纪墨听着广济所述,边写边背,便是此时已经有了纸张,这些经文的数量上去了,也不是那么好携带的,总还是要记在脑子里才好,如此记忆,就又有了融会贯通的可能,同类的经文之中不同的谬误释义等,不必广济说,当他的脑子之中有了可对照的不止一本的同类经文之后,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问题都在哪里。
而广济并不为此做出勘正,他只是记忆,准备把这些带回法华寺,让大德高僧来完成勘正工作。
这样一来,对记忆的负担就大了很多,一样的经文之中总有几处不同的地方,再对比其他的同类经文,又有各自不同的地方,都要背诵记忆,实在是太过为难人了,搞不好就把所有错处都放在一篇经文之中了。
太过近似,反而更容易谬误。
纪墨对此,也不由皱眉,越是记忆力好,这种问题反而越发明显,好像人在记忆的时候总是会采用一种简便方法的记忆方式,并不会特别详细区分近似程度高的,如此一来,就更容易搞混。
若要就此勘正的话,他跟广济遇到的问题一样,自身都不够权威,哪怕纪墨认为自己的理解力足够完成这件事,但无法说服别人,做了也是白做,只有自己奉行的规矩是无法成为制度的。
为了方便记忆这些不同之处,他还特意弄了个小抄本,索引一样,专门写下了来自哪里的经文,据说出自哪里,是这样写的,而同类经文则是写成如何如何。
背诵,记忆,整理,不知不觉完成所有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学了这么多,不知不觉,专业知识点的积累就到了“99”的数值上。
钟声回荡在山间,一声一声,纪墨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一片念经声中,合十垂眸,做梵呗之音,与广济送别。
此一去西行,不知是否也要取得真经。
第570章
晨光还在山岚之上,变幻的云海显现出异样的瑰丽来,纪墨在敲钟,一声声撞钟声唤醒了深山,也唤醒了寺中的僧众。
脚步声渐渐多了,来来回回的身影也多了,暗红色的僧衣若林海黄山之中点缀的花朵,带着另一种鲜活气,驱散了晨间的清冷,多了一丝暖意。
纪墨随着僧人的脚步来到大殿之中,站在靠后的位置上,诵经,一个人的声音汇入到僧众的声音之中,若那袅袅而起的青烟,一并飞入空中。
高高在上的佛祖俯视众生,仰头去看,慈眉善目的眉眼间隐含着笑意,笑对苍生,又或者把人间种种悲欢离合,付于一笑之中。
早课毕,走出大殿,自去房间之中打理了自己的包袱,离寺的申请早就送上去了,今日,就要走了。
“师兄真的要走吗?师兄的学问,留下来成为本寺僧众多好啊!”
来送别的师弟这样说着,脸上带着些不舍的样子,拉着包袱的手,不知道是要交付,还是要挽留。
“我能留下的经书都留下了,还要去其他的地方看看,师父的愿望,我会为之完成。”
纪墨浅笑着说。
“这样啊……”
听到他这样说,年轻的师弟不好再说什么,拎着包袱,送他出门。
走出寺门的时候,互相合十道别,长长的阶梯直通山下,纪墨走出两步,回眸,没有再合十,而是冲师弟挥了挥手,转过脸来,看着前路,喃喃:“以后就是一个人的路了。”
肩上的包袱,似乎平白多了些重量,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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