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见赛安利斯一面,也想再给景无阑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坐在海边一天天地等,就像过去那些年等着景无阑去找他。
然而这一次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没有人来救他,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第一次是赛安利斯救了他,第二次是他主动放走了他。
两次和死亡擦肩而过,竟然只是因为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时心善。
多么讽刺。
大殿内的死寂持续良久,皇室两代人,或者说仅存的三人彼此对峙着,每人的脑海里都在转着不同的念头。
再开口时,景延的嗓音已经哑了:“你一直怀疑的事情是真的,你被下毒的时候,我看见了,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为什么要阻止呢?你对我见死不救一次,我就对你见死不救一次,很公平,不是吗?”
不,也或许也不算公平,但他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景延嘴里在笑,表情却没有一丝笑意的。他看着景帝,摇着头,似乎觉得很可笑。
兄弟之间闹成这样,简直……像个笑话。
末了,他停下大笑,强迫自己用冷静地嗓音说:“解药在我手里,是父亲临死前交给我的,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但你们必须让淮裴放了赛安利斯。”
“你提出的要求暂且不论,既然你今天来了,想必是有问题要问我,正好,我时间不多了,今天……”景帝看了眼景佑,淡淡道,“人来得齐,正好一起说了。”
他靠在枕头上,声音已经很疲倦了,“我刚才说了——不管你怎么看这件事,但我用死亡来支付的……不是它。”
景延嘴唇张开,想说什么,景无阑虚弱地抬起手,于是他又把嘴闭上了。
床上的人已经很虚弱了,这时候比嗓门景帝谁都比不过,如果景延想,这会儿完全可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虽然景无阑的祖宗十八代也是他的祖宗十八代,但不妨碍他想骂景无阑,用尽世界上最恶毒最下流的词汇,去咒骂这个冷血无情的哥哥。
反正解药在他手里,就算骂了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但景延想听他说话。
景无阑已经快死了,有些话再不听就永远听不到了。
其实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他还是想找景无阑要一句道歉,或者说一个解释。
景佑更用力地握住了景无阑的手。
两人的手掌交握在一起,一只垂垂老矣一只年轻富有活力,白皙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还在传递着微弱而有力的跳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被那些人抓住不是巧合。”景无阑说这话时语气没有丝毫欺负,话说的开门见山,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景延的脸在一瞬间惨白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是我引过去的,我故意把你的行踪泄露给了他们,我不是对你见死不救,我是想杀了你。”
景延呆呆地看着他,宛如灵魂被抽空了的木偶娃娃,失魂落魄。
多年来的困惑在今天得到了解答,但答案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景无阑在说什么啊?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这么冷淡地说出这种话啊?
“为什么?”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个问题已经迟了二十多年。
“因为他杀了我的妻子。”景帝说。
景佑别开了脸,眼尾红得像是要流出血来,这么多年,从来不只是景延想问为什么啊……
景延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景无阑这个“他”指的是谁。
“爸?不可能!”他犹疑,但紧接着他的嗓门不可抑制地高了上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他不喜欢嫂嫂,但是,但是……”
景延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看不起我的妻子,觉得她出身奴隶玷污了家族的血脉,有损家族的名誉,不愿意承认她,我和他对峙,他拿我没办法,表面答应,背地里却派人悄悄接近她,给她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脾气多差的一个人啊,当面把人骂的狗血淋头……结果最后还是受了影响,他不顾反对选择了自然孕育,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就没了。”
这段话他足足说了五分钟,几乎是说两个字停一下,说两个字停一下。
景无阑艰难地调转目光看向景佑:
“佑佑,对不起,这些年骗了你,你母亲不是死于难产,她是被人害死的。”
“你出生的时候有人故意泄露了我们的位置和情报,那些人知道你母亲刚刚生产,身体还很虚弱,趁着这个时候攻了进来,我把你们交给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心腹保护,但那个心腹也是家族的人。”
“他听从你爷爷的命令,我离开之后就对你们下手了……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景佑呼吸哽塞,“父亲……”
景无阑拍拍他的手背,“不用说话,先让我把话说完,我时间不多了。”
景佑猝然闭上眼,眼底水色一闪而过。
景无阑看向景延,“我不会向你道歉的,因为他也没向我道歉,当年我去问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当时其实不是想杀掉我妻子。”
他冷冷地嘲讽:
“他说,他只是想让她失去孩子,同时失去生育能力。”
“是啊,如果她死了,我可能会变心,娶其他人再生下孩子,人生那么长,谁的爱情一定会是永恒的呢,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不相信爱的老家伙,他不想承受那样的风险。”
“但她活着我就不会,我会守着她过一辈子,这样等我老了就会把皇位传给你,因为我没有孩子可以继承。”
他顿住,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但他低估了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他没想到一个刚生产的女人可以和训练有素杀手同归于尽,拼死保护了刚刚出生的孩子。”
其实不只是低估了她,那个傲慢的男人同时也低估了另一个人。
那个前去刺杀他们母子的人。
他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只要发号施令,无论是谁都只有听从命令的份。
但是,终究是……人非草木。
几十年过命的交情,面对挚友的妻子孩子,他刹那间的犹豫足以要了他的命,因为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犹豫。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阻碍,他必定会除掉这个阻碍,只要你活着,他就会不断的对我的孩子下手,所以你必须死。”
景无阑漠然地说:
“他有他心爱的小儿子,我也要保护我的儿子,这是两个父亲的战争。”
从他离开家的时候就不该再回去了,就像他们当初说好的那样,但是又怎么逃的掉呢?
权利膨胀的同时欲望也会一同膨胀,他还没斩下王的冠冕,家族就已经开始为他的胜利庆祝了。
接到母亲重病的传信之后,他放下战事,连夜赶回去,家中等待他的却是十几个盛装打扮、花枝招展的omega。
男生女生都有,各个年轻貌美,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昂贵珠宝,戴着蕾丝手套,抬起手示意他亲吻他们手背时有种贵族特有的傲慢。
景无阑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那么精致那么优雅……外面的腥风血雨没有影响到他们哪怕半点。
是啊,他们就是秃鹫,秃鹫只吃死物身上的肉,哪里需要把自己染的一身鲜血呢。
在他千辛万苦摘得冠冕时,四面八方的秃鹫闻着腐臭味来了。
他拒绝了家族安排的婚姻,他告诉父亲他喜欢的不是这样名贵的花朵。
太娇嫩。
比起只能长在温室中的无刺玫瑰,他更喜欢战场上肆意生长的野生玫瑰。
男人的冠冕应该靠手中的刀枪去摘取,而不是从妻子的裙摆上掠夺珍珠来点缀。
然而延续数百年的家族又怎么会放任他这样自由选择伴侣,他们血管里流淌的冰冷的蓝血更不可能相信什么愚蠢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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