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仿佛是他引诱他犯下了什么大错。
虞凡白:“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邬烬:“我知道。”
他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知道。
不过他倒是好像知道了他不乐意听什么话,于是刻意避开了那些话。
虞凡白转过身,双手扣着他的脸,抵着他额头:“你真的知道吗?”
邬烬正是心神失守之时,被他这近距离的脸冲击,晃了晃神。
“我知道的……”他声音渐沉了下去,眼帘阖上了,身形笔直梆硬的往下倒。
医生说他的精神图景屏障很厉害,向导们进不去,强行进去自己都可能受伤。
然而邬烬对他几乎毫无防备。
虞凡白接住他的身体。
他不是他——这个结果似乎让邬烬很难接受。
精神图景几近崩溃,前些天快要扑灭的烈火熊熊燃烧,当进入他的精神图景后,虞凡白才明白灰狼身上为什么会那么狼狈。
烈火快要烧到枝头的嫩芽,它用它的爪子一直在扑火。
它很喜欢树上新生的小嫩芽,保护着那向往着新生的嫩芽。
-
邬烬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境中的他反反复复出现在去往军营的那趟列车上,他在车上碰到了虞凡白。
虞凡白看向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却疏离又陌生,他叫他“阁下”,他记不住他的名字。
满腔见面后的期盼似一面被镜子被彻底打碎。
他想过那么多次和他见面的场面,他该坦然自若,还是昂首挺胸。
他以为他会恨他的。
但他只是在想,虞凡白丢下他没有错。
他没有照顾他长大的义务。
他太弱了,不能和他并肩。
哪怕被抛弃,也不能怪他。
在那段时日,他想过很多,是不是他吃得太多,是不是他脾气太坏,是不是……是不是变强了,就能见到他了。
他努力长大,努力变强,努力来到他的身边。
他忘了他。
连那点痕迹,那唯一能证明他们的过去,都消失了。
他想问他为什么丢下他,都没处问了。
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
为什么……不见了?
他的一切成了一场空,一个梦,一个他触手可及,却是虚妄的梦境。
虞凡白身上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消散了干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去过赫卡城,赫卡城的虞凡白随着他的记忆一起被埋葬在过去。
似那镜中花,水中月。
他额角青筋暴起,浑身每一根神经都似隐隐作痛,疼到了骨头缝,让他心中升起一阵毁灭欲望,自我毁灭以及对这世界的厌恶痛恨,让他恨不得将一切都化为灰飞烟灭。
似有一阵清风拂过。
错乱的神经似被一股暖流穿过,那快要崩裂的痕迹也被人温柔抚摸,他感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在那熟悉的气息包裹下,他的神经慢慢放松,身体似也在往下坠落到那温柔乡,如同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不知道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
因为那个女人从来没有拥抱过他。
这更像是十年前,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
邬烬倏地睁开了眼,耳边充斥着舒缓神经的白噪音,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醒了,唉,他醒了。”
他隐隐听见了透明墙面外的声音。
这不是虞凡白的房间。
这里是哨岗专为哨兵们设立的修养室。
虞凡白呢?
邬烬猛地坐起来。
今天是回程的日子。
“精神值回归正常了,你不知道你多吓人,你差点永远醒不过来了。”一旁黑皮肤的哨兵道,“昨晚虞上校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不行了,战斗中受了这么严重的精神污染,你怎么也一声不吭的,跟着我们忙活……”
“虞……我教官呢?”邬烬拽着黑皮肤哨兵,嘶哑着嗓子问。
哨兵道:“他今早……”
邬烬喉结一滚:“走了?”
“别急别急,在呢。”哨兵说,“他们都陪你留下来了。”
邬烬自动忽略了“们”字。
虞凡白陪他留下了。
邬烬出去的时候,正巧虞凡白身边围了一圈小孩儿,找他讨糖吃,他挨个的给他们发糖,邬烬站在不远处。
又想起昨晚虞凡白要跟他玩完的事儿了。
“随便吃陌生叔叔的糖,小心别被卖了。”邬烬说。
小孩们维护了虞凡白两嘴。
邬烬:“教官偏小孩儿还挺有一手。”
他走近了,虞凡白摆摆手,小孩儿们如群鸟散开。
虞凡白指尖一弹,邬烬下意识拿手挡住,那东西落在了他掌心,带过被砸中的细微疼痛感,他摊开手,掌心是一枚橙色的糖果。
“小孩儿都有。”虞凡白似笑非笑道。
邬烬心里琢磨着,回味着,还没回味完,虞凡白已经站起身,背过身走了,他抬脚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跟流浪犬叼着牵引绳找主人似的,锲而不舍。
海边的浪声传来。
海鸥贴着海面低空飞过。
“都好了?”虞凡白问。
邬烬:“嗯。”
虞凡白说后天走,邬烬问为什么。
除去下一趟回去的飞艇在后天这个因素。
“你人缘不错。”虞凡白轻描淡写道,“大家投票决定,都愿意等等你一起离开。”
并肩作战过的感情必然是要比学院里更深厚些了。
“哦。”邬烬又问,“教官你呢?你选的留下等我,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走?”
“我啊……他们五个人,五个人都投了留下。”虞凡白说,“我选哪个就不重要了。”
邬烬摩挲着兜里那颗糖,握紧,糖果有些硌手,他又松开了些,他快几步走到他身旁,“我想知道你选了什么。”
虞凡白睨向他,瞥见他看似散漫实则有些僵硬的唇角,道:“那你想着吧。”
邬烬有些摸不透虞凡白心思了——
之前也没算太摸透过。
现在更摸不透了。
虞凡白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可是给看又不给碰,钓着饵让人跑着追。邬烬也没敢硬来。
怕他提分手的事儿。
虞凡白没想跟他提分手。
那晚也不是那个意思。
邬烬从醒来后,没再提过他就是“他”的事儿,但他知道邬烬压根儿没放下,偶尔会盯着他那张脸出神,他以前只当邬烬是贪图美色,现在知道那眼神背后含义——他那是试图在他脸上找谁的影子。
虞凡白和哈珀聊了两句,回过头,对上邬烬的视线,眸子轻眯。
“报告教官,都收拾完了!”哨兵背着背包进入列队。
虞凡白背着手,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上车吧。”
“是!”几人训练有素的排队上车。
邬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上校,你这次一走,下次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知道您不收东西,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黑皮肤哨兵囊中羞涩,不免红了脸,皮肤黑,脸红也看不太出来,“这些都是我们的心意,您收下吧。”
东西确实不是贵重东西,是一些赶海类的海鲜。
“这里的海和以前一样漂亮。”虞凡白说,“你们保护得很好。”
哈珀摸头笑笑,忽而一顿,朝他身后看过去。
虞凡白转过脸,见银发哨兵半边身体都从窗户探出来了,直勾勾的盯着他们这边,也不说话,单单那么看着,存在感又十分强烈。
十年,同样的十年。
虞凡白记得黑皮哨兵,却不记得他。
怎么能够不在意。
哈珀道:“邬烬阁下,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喝一回。”
风撩起邬烬的银发,他道:“好啊。”
车子发动了,虞凡白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一路晃晃悠悠,车上大家打了个盹,邬烬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还没在虞凡白身边坐下,虞凡白眼都没抬一下,一句“坐后面去”给他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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