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景同愕然,想起他看见的长长车队,有些不解,“那你这些财物……”
凌湙灿笑发笑,眨了下眼睛,“我抢的,我光杆着被从家里撵出来,身边除了蛇爷祖孙,一文没有,这些东西,都是我一路上抢过来的,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武景同瞪眼,伸了脖子努力往车窗外瞟,不信似道,“都是你抢的?哪抢的,不带我去呢!”
凌湙叫他这话撂的,拍着膝头哈哈笑,“我俩要能早点遇着,兴许我就带你一起发财了,可惜你要相亲,回迟了。”
武景同也发笑,只当是凌湙故意逗他,故作哀叹,“早知回程能遇上你,我相个什么亲,该早早离了江州,好能跟着小五一道发财。”
凌湙却突然发问,“你那些亲兵是战场兄弟,还是部曲私卫?”
武景同张嘴便答,“战场兄弟,部曲私卫都是我爹的人,真带了,我有个什么小动作,他那边能立马收到信报,我又不疯,找那么一群眼线带着,图啥?”
就跟酉一之前的身份一样,部曲都掌握在家主手里,只有经过允许,到了小辈手里的,才能称为私人力量,但通常暗卫能往小辈手里放两个防身,部曲却不能,这些力量不会分散,都只集中在现任家主,和下任家主手里,除非武景同被家族认可,才有可能在他爹没死前,得到这份助力。
武景同说完就反应过来凌湙的打算了,当时脸色就变了,也是头一回现了急色,“小五……”
凌湙却膝行上前,一把扯了他绑着手脚的绳扣,又从旁边的匣子里掏了一小瓶膏药,“自己涂,活血化瘀的。”
但武景同却没动,支着双手道,“你还是栓我吧!别动我那些亲兵。”
凌湙摇头,“我没有打算动他们,你只要配合我,他们就是安全的,这样我放你才有底气,武景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不认同我的做法,等助我过了登城,随时可以来找我雪耻,我都接着。”
武景同盯着他看,靠着车壁揉手脚,边揉边道,“我很好奇你的家世,为何令你如此……嗯,警惕、防备,不信任人?”只有长期处在不安全的环境里,才会有这样的多疑性子,武景同对人对事凭直觉,而他的直觉往往很准。
不得不说,他确实真相了,凌湙从前的身份,可不就实实处在不安全的,随时会暴露身份的险恶环境里么!不这样多疑警惕,怕他早死八百年了。
凌湙却另起了话头,邀请他道,“去看看?”
武景同眼神发亮,一脸期待,“可以看?那走着。”
两人一齐从马车内跳下来,并肩往车队处走,边走凌湙边给他介绍,“这几车是我打马匪时得的,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名贵药材和瓷器绸缎,粮叫我们分吃了,没剩下,这边的粮草是我打了一个县的粮仓,没办法,灾民太多了,都要吃饭,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刀枪呢,是挖了几个贪官的宝库,他们吃着民脂民膏,却戕害的老百姓没活路,我为民除害,算是得的酬金吧!至于马呢,嗯,说来话长,指当是别人送的吧!”
武景同越看越心惊,马是军马,起码超大半是军马,刀都是规制的军朴刀,枪的数量少些,但杆杆精良,凌湙要不说是分几个地方得的,他都要怀疑,凌湙是不是去打了个千户所,直接把人千户营给搬走了。
这太叫人不敢信了,偏偏,他没能从凌湙的表情语言里,体会出撒谎之意。
这要是真的,朝庭那边不可能没有动静,这一路上的县城卫所,不能这么干瞪眼看他打劫,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等等,马匪?
武景同立刻扒拉贴身亵衣,皱巴巴的从贴肉的地方掏出一张邸报,看一眼凌湙又看一眼车队,最后眼睛定在他手里的过期邸报上,是他临走时从他姑父书房里顺的,是当时最新的一期,他带着路上打发时间的。
只见上面一行小楷字体写道:秋后西北大荒,灾民疯涌上京,行路漠北长廊时,路遇打劫马匪,灾民死亡无数,马匪横行狂野,后遭遇长廊卫纪将军剿歼,全数尽亡,兵部记领纪将军一功。
又言:上京路途迢迢,灾民无裹食之物,互相易子而食,两次聚众兆县,冲击兆县储备粮仓,县令陆仓放任饥民无着,致民乱夺粮,造成粮仓巨大损耗,后经纪将军从中调和,灾民退居一线天,陆仓将功补过,用一半储粮缓和民乱,虽不致灾民殒命,然其前期纵意而为导致的损失,亦需严惩,故着令贬其为陇西县典史,永不得迁。
两处之事,俱述详实,一为马匪,一为储粮,武景同看着手里的邸报,再看看气定神闲的凌湙,最后咽了把口水,小声询问,“小五认得纪立春将军?”不是纪将军,而是纪立春将军,如此精准,连问的人都吊着心。
然而被问的人一点没遮掩,头点的极快,“认得啊!你这消息落后了,最新的邸报上,纪立春将军又立了一功,你们北境马上就会多一员虎将,可喜可贺哈!”
兆县那边既然要给纪立春送米粮求帮协,凌湙当然也能把马匪的功劳当顺水人情送出去,毕竟杜曜坚的事,还得他帮忙遮掩,虽然他自己也挺乐意,但人情不嫌多,他更乐的白捡这功。
武景同心咕咚一声如跳弹簧,抖着过期的邸报道,“那这上面……”
朝庭邸报甚少有假,能上去的,大多都是被证实的铁信,即使偶有春秋美化,但事实不会歪曲,否则这邸报也就不能称作为朝庭的邸报了。
武景同人都要裂开了,偏凌湙还要往他头上砸重磅消息,将他带到一处打着朝庭官帜的队伍面前,指着戴枷拷锁的一队人道,“这种队伍你应该不陌生吧?每年都会有支这样的队往北境送,你该眼熟才对。”
何止眼熟,武景同甚至在里面看到了熟人,凌太师夫人,他曾往她家相看过姑娘的。
也就这一眼,叫他猛然记起了凌家出京的日子,算算路程,该是遭遇了灾情最严重期,若遇灾民冲击,必然会有人损,然而,这整支队伍面貌精神,衣饰整洁,与往年流放过来的犯人,有很大的区别,待遇非常好。
凌湙跟后头补充,“打马匪他们也出了力,作为奖励,我允许他们吃饱穿暖,在有限的条件里,过的舒适。”
那些人见了凌湙,纷纷举枷跪地叩头,讨好的笑道,“五爷怎往我们这边来了?昨夜汤锅美味,谢五爷赏了,咱们身无长物的,除了多给五爷叩几个头,也没好东西相赠,就愿五爷长命百岁,事事顺遂。”
凌湙笑着摆了摆手,“一会儿放风的时候别跑远了,锁带着,还是三人一组,愿意挣两闲钱的,就去找蛇爷领活,愿意躺着的也随意,等到了边城,你们解脱,我也就解脱了。”
那些人就嘻嘻哈哈的笑,有大胆的更对凌湙道,“五爷要是想用人,管找我们就是,用熟不用生,规矩我们都熟,不会违令的。”
这些人有在马匪战里表现突出的,后来在一线天也出了几个彪汉,跃跃欲试的想要跟凌湙干,只等到了边城解了镣铐,他们就有作为战奴的备选资格,以前或许会绝望,心生厌世之心,可看着凌湙,他们又想,这或许是唯一一条生路。
凌湙并没有给这些人准信,都是重刑案犯,有些事情,他还需要再调查调查。
武景同却已经木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做表情了,他再一次对凌湙的家世起了好奇之心,跟痒痒肉被夹了似的,恨不能现在就回车上说个明白。
两人待要转身,流放队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人,声音高亢且急迫,“湙哥儿……”,接着朝凌湙方向将要迈步,却叫紧跟出来的一人,举起手上的枷铐就敲了一脑袋,又狠又凶,不带半点犹豫,那先冲出的人一脸愕然的转脸望,喉咙里嗝嗝的发出无法相信似的声响,最后一扑倒地,而后脑勺上则缓缓往外溢出血迹。
这一变故也就呼吸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去压制那举枷敲人者,才发现,这反目一人竟是凌老太婆媳俩,倒地者是钱氏。
凌老太叫人压扑于地,挣扎着往凌湙处望,眼神苍老却依然凌厉,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往外倒着气,咬牙狞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永远别想从她嘴里得到线索,凌湙,这个名字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此生你休想摆脱这个身份,我永远不会让你有机会摆脱这个身份,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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