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的陆大人,则想都不想的答应了郑高达提出的借粮请求。
那是来前凌湙给出的,压着陆仓的心理价位提出的最低需求,凌湙当时划着纸张计算,“咱们这么多人,如果一开口就要他半个粮仓的储粮,他肯定会将你们打出来的。”
郑高达与季二当时也同意凌湙的这个说法,二人愁道,“那要多少才不会让他立即翻脸?”
凌湙从凌馥提供给他的,灾民每日火耗表上扣了个数字,“六十车,到时你们就给他算,从这里到边城的物需供给,六十车刚够流放队走半月,是勉强一日两顿的量,再用凌家都是女人的话打打感情牌,他但凡还有点良心,是不会翻脸的,顶多变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这批粮。”
陆仓没变脸,他连磕愣都没打的直接同意了,叫准备与他拉交情的郑季二人大感意外,同时对他的评价更高了一层,抱着拳就差与他结拜,“陆大人高义,我代队里的人敬您一杯,果然,人言不可信,大人就不是外面传的那样,俗话说,无人妒的是庸才,大人现在这情况,肯定是招了小人嫉妒,大人等着,我等肯定会将您的义举上报朝庭,总会有识人的大人赏识到您的才能,替您说句公道话的,大人肯定会前途似锦。”
凌湙划拉着记录册子,挑眉对郑季二人道,“那陆大人的心结就是升官,你看他治下民生富裕,没有加税盘剥,就知道他不是贪财的官,兆县越好,周边的穷县越难过,他名声固然有瑕疵,但说有多么败坏却不见得,能传那么广的人品败坏的话,有一半估计就是遭了人嫉妒,而这世上,只有庸才无人妒,他这次在灾民潮的事上出了岔,多半有人从中作梗,也有一半是他自己急于求成行错了偏差,他现在肯定已经意识到了,只是没有解决之法。”
陆仓被郑高达恭维的眼冒热意,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郑大人虽是武人,却比大多数文人心明眼亮,陆某恨不能早早与郑大人相识,可恨如今闹这局面,别说前途似锦了,能保佑我过了这关就行,倘若我还有以后,定往边城再与郑大人痛饮此杯。”说着说着又给自己灌了一杯。
王越之扣了他的杯子劝他,“大人,您喝醉了,属下扶您去后衙休息一下?”
陆仓拉着王越之跟他道歉,“越之啊,哥错了,哥悔不该不听你劝,接收了那些来投奔的员外老爷,哥以为他们是看得起我,才齐齐来奔,哪里知道,他们是其他几个县劝来的,我是上了他们的鬼当啊!拿着他们当上宾,结果坑的我现在进退不得,呜呜呜……我真是,我真是……鬼迷心窍啊!”应该是官迷心窍才对。
李田良尴尬的领着郑高达和季二离开,边走边解释,“我们大人,害,我们大人是个好官。”
郑高达与季二对视,沉默的跟在李田良后头出了衙,等回到凌湙面前,才将所见所闻一一复述了一遍,末了道,“那陆大人最后哭的不行,看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凌湙拨拉着小册子纸张,埋头写写画画,“那我帮他一把,趁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他把存粮消耗了。”
第41章
凌湙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直接釜底抽薪。
他让郑高达要的六十车粮食,分派给跟来的灾民只够一天的量,他们自己人的口粮, 在抄匪窝的时候,是有截留的,就是那藏在匪首自己房里的十袋精米, 混合着原本车队里的干粮饼子, 简省着一天两顿的话, 还能顶三天。
凌湙埋头画的是兆县对外开的三个城门的地势图,他趁着夜深, 跟幺鸡骑马去兜了一圈,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兆县不似其他县一般是四个城门对外,他只有三个, 分为东、西与正北,南面那个城门紧临两座孤高的山鞘, 天然形成个一线天屏障, 路难走,车难过, 渐渐的便荒成了个人绝的破门。
但灾情开始后,这道破门反而成了县内联通外界的逃生门, 许多消息都是从一线天传进来的, 包括后面来避灾的富户老爷们,走的都是这道门, 尤其在其他三个门被灾民围堵的日子里,这道门更成了各方关注点,大家都做好了灾民冲进县后的逃生准备, 一但其他三个门顶不住,这道门就能救他们的命。
凌湙带着幺鸡去看过,就一线天的位置,做成个易守难攻的军工点确实不错,可兆县的难题在于没有兵,临近的卫所都被抽兵震民去了,挡着南下或上京的路口,封的闸门都需要大量的兵,能分派给县里守门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能上城门楼子守卫的,只有衙门里的差役,和各富户家里出的壮丁。
要不怎么凌湙会得出个,陆仓算是个好官的评语呢?
因为城内百姓,自发组了自卫队,每家里出一个男丁,帮着县里抵御城门危机,夜里还有百姓组的卫队巡逻,整个县里官民合作,这才解了上次的围困之危。
倘若换个贪官酷吏,那这兆县早该破了,陆仓自觉没有政绩,可他的子民却觉得他是个值得拥护的好官,从不乱加苛捐杂税,也禁止人欺男霸女,县内商贸愈旺,百姓衣食愈好,这都是陆仓十年来在百姓们心中积下的官声。
凌湙这副要打家劫舍的模样,搞得郑高达和季二忐忑不安,两人对陆仓是真实的同情,觉得他不该落个罢官免职,或黜谪的下场,那太叫人寒心了。
可凌湙也有自己的算计,往北境去的大半个月路程,显见得不会再有驿站补给,而后还将有两个县的秋风可以打,可一但他未能从兆县身上咬出一块肉,那剩下的两个县必然会拿他当软柿子捏,陆仓倒霉就倒霉在,他刚好处于鸡的位置上,就算他能从心理上同情他,可该下手咬人的时候,他也不能嘴软。
幺鸡带着二十个什长正加紧整队训练,左姬燐也守在他的草药车旁边,和他的族人一起严加看管,一路来的灾民有病有伤,他看在凌湙的面子上,舍了些普通治伤的药草,可灾民实在太多,聚拢了盯着他的车让他的族人不安,他这些天就将虫囊放了出来,绕着车队撒了一圈,用以震慑那些盯梢的人。
接收粮车的事就交给了流放队,由郑高达带着人去清点,再之后会转交给蛇爷安排发放,凌湙则带了杜猗和袁来运两人,再次夜探一线天,将重兵布防的南门摸了个底掉。
他用鞭子栓着一线天左侧的山鞘,整个人猴似的攀着块山石,居高临下的将南城门楼上楼下活动的守卫数了数,竟足有七八十数,再兼有弓箭、叉竿,滚木之类的守城械,别说是灾民,就是正经卫所里的兵,没带攻城机械来打,也难以夺开城门。
相比于其他三个门,这里的确围成了铁桶。
杜猗也跟着看到了里面的布防,一时有点一言难尽,“这是哪个人才搞的防御工事啊?一线天本来就狭小难攻,随便摆点弓箭就够威慑力了,剩下的那些人和武器,完全可以摆到其他门上吧?”
袁来运完全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此时也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听默默记。
凌湙从山壁上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防攻呢?就不带他是提前防守的么?”
杜猗皱眉,一时没想明白,嘴里还叨叨,“那不都是守城械啊?他们守着城门口,还防谁的守?很自相矛盾啊!”
凌湙叹气,怜爱的拍了拍他,“他把三个城门都关了,靠的是百姓自发的卫队值守,所以从一开始,他想的都是退,利用一线天的地理位置,从城内退过去,而准备的那些滚木,叉竿之类的东西,防的不是外面有人打进来,他防的是城内有人冲进一线天,城破之时,就是他带着那些有钱有地位的员外老爷,躲进一线天保命的生路,那些守城械会全部堆在一线天外,严严实实挡着过来抢劫的灾民匪类。”
从陆仓接受了来投奔的富户开始,那些他治理了十年的百姓们,就成了他取舍中的舍字,一粒米不振,激化了灾民的情绪,随他们哭,让他们闹,更严重的催毁了那些人的心理防御,城门虽闭,可挡不住陷入疯狂的饥荒者,他打着守一日是一日的盘算,牢牢把握着一线天的出入权。
在其他县都先后失守的情况下,陆仓也不认为自己能守住兆县,在那些富户员外老爷们来投之前,他或许还有与百姓坚守一块的心,可当那些人来后,他就有了富贵险中求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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