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善变的,万一哪天韩崝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的好,发现凶手就在手旁边,那便难保他不会起替父报仇之念,所以,任何有后患的事,凌湙都不会做。
他开始安排府中事宜,为接下来不在的日子作打算,找了蛇爷和殷子霁,将自己之前坐城门楼上想的治城方针笼统的说了一遍,末了才道,“我们尽量赶在除夕夜回来,小年就不在家过了,你们带着百姓可以庆贺一下,关在牢里的那些刺头先拉去采石场,等我回来开炉炼铁铸兵,让酉一加强城中防卫,特别是城北那些人,季二……”
季二立刻从门外进来,拱手低头,“到。”
凌湙上下打量了遍他,笑道,“你回陇西府述职去,将右陇卫的兵捏在手里,跟郑高达配合着尽快收拢陇西府兵备,随时注意陇西府内与城北这边的勾联,一经发现,全部抓了关起来。”
季二点头,“是。”
与此同时,韩泰勇收到了突震的传信。
却是突震回程时,遇到了族内出来打草谷的队伍,一问之下,竟有三四千之多。
韩泰勇正愁自己无法解眼前困局,忽接突震传信,这才知道武景同竟然真被人救走了,大惊之下,忽生一计。
他要引突震进城。
藏羌人骑兵在城门楼内,静待并、随两州的兵马来袭,就是要逃,他也要让所有“辜负”他的人付出代价。
第九十章 边城是个罪恶之城,也是个集……
边城百废待新, 旧秩序根深蒂固,新秩序刚刚启动,废等律令就像一根棍子,抄底搅起河底淤泥, 带出一片黑浑沉腐。
以前的得利者不愿改变旧况, 现实的崛起者却要连根拔萝卜, 两方角力,满城喧嚣, 整个边城迅速陷入制改浪潮, 浮动起一波人心向上者, 亦激溅出层层旧年矛盾与恩怨。
垂拱堂日夜灯火通明, 登记造册的办事窗口笔墨挥毫,按凌湙要求,以姓氏归列, 重新编纂户籍册, 统计实际生存人口。
为防有人乱报家中人头数,也为防有隐户继续心存侥幸躲搜检, 凌湙特别设置了奖惩举报条款。
一个人头一碗米,报一个给一碗,就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有米粮,且不分大小碗, 其中最为关键的背书, 是为迁居新址的家宅大小做规划,按人头划面积,无登记不算头,且过时不候。
至于那些隐户, 也列明了过往不究明细,左右周围三户联保,证其来历与往年行止,以入边城为截点,不究其祖上渊源,不究其过往阴私,只论入城后的日子,有无大奸大恶之举。
若这样都还要继续躲避,那知情者即可举报,举报成功一个奖半斗米粮,而被爆出的隐户,则将失去这个唯一可正当获得藉册的机会,罚入苦徭营,非死不得出。
边城是个罪恶之城,但边城也是个集百业人才之地。
想想吧!那些能被流判到这里的都是什么人,除逞凶斗狠者之外的,便以文墨执业者最多,受牵累的造艺匠人与几代豪仆随主罚判,能活下来的,都是极恶环境里的勇士。
垂拱堂从征召文墨略通的告示出时,就没缺过人来人往,便连凌湙,都惊讶于边城人口识字的普及度,反衬的跟他一起入城的灾民营众过于文盲。
殷子霁倒是一脸淡定,只笑着说了一句话,“普通百姓犯事砍头,也就是一根签的事,能活着领到流放判词的,过人之处自不必说,边城,可不是普通百姓想来就能来的地方,这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扒一遍祖坟,就没有寂寂无名的,前提是,从来没有人敢用他们。”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些人不想离开么?离不开而已。
离不开,又无人到边城来发展,朝庭派的大头兵,一力降十会,哪个跟你玩文墨?自然就是一身本事无地挥洒,有追求的,教导下一代,没追求的浑浑噩噩,遭淘汰。
凌湙搅得这一塘水,就跟之前说的一样,再浑又能浑到哪去?
自然是给梯子就爬了呗!
文人有骨气,然而文人的立场跟骨气无关,他们遵的是自己,从的也是自己,学识在己身,赏与有识者,不过就是桩买卖而已。
凌湙斜眼,倒是对殷子霁另眼相待,没料这人竟然这般清醒,一语道破了圣贤者的本质,这言论,放出去,绝对属于离经判道者的典范。
人才啊!
这么一翻抄底,倒叫凌湙抄出了不少行业人才,手工艺人、匠者,以及有管理能力的豪奴,而最让他满意的是识字率,连城南站街的流莺,张嘴都能念一卷书,无关现实的身份贵贱,她们大多都是受牵累的犯者家眷。
凌湙同样给了她们选择,文书工作繁且重,他草创初期,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档案錧,虎威堂横征暴敛,常百户压根不屑给边城人建档,导致这里所有百姓的藉册,都笼统归于陇西府狱所,没有属于自己的城藉。
他要将边城完全握在自己手里,就必须有统一的人口管理制度,陇西府狱所的档案,稍后他自然会找郑高达索要,但自己亲手建立起的规章,更容易令他迅速了解边城人员性质,这对他后面的规划非常重要。
殷子霁没有对凌湙任用女子的行为起指摘,只挑了眉将告示发出去,坐等一波质疑的浪潮扑他脸,然而,刑所的杀威棒太过狠戾,直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迂腐打的屁股开花,并免了其刚得到的文书记录工作后,这一条推令再无人反对。
但,止于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女子前来应骋。
凌湙并不着急,稍后等凌馥进了边城,有她打样,自然会有敢于争先的女子上前,边城人口两万多,女子占了四分之一,放这些人去伺候那些老少爷们,倒不如全拉来给他打工,只要他条件开的好,他不信没有女子心动。
人力方面,无分男女,他就是要将所有能用的都用上,女子能顶半边天,带娃挣钱两不误,他可是见过这些女子的潜力的,因此,他才不会像那些老酸儒一样,念个屁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就是他要去救的王听澜,如果可能,他都会将她吸纳进自己的队伍,这年头,会武的女子可不多见,敢向自己夫郎拔刀的就更少了,他光听一遍她的行止,就觉得这女子能处,把她拉来跟凌馥一起打样,一文一武,倒也是个好的开端。
殷子霁显然也得到了齐葙的消息,大步进门时脸上表情严肃,对着凌湙行过礼后,直接开口问他,“公子准备带多少人?此行可有危险?”
凌湙要走,殷子霁就知道自己离不开边城,这里总要留一个主事的,他虽心急齐葙,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故而,他只问凌湙成算。
待凌湙细致的给他说了边城管理后续安排,以及搁在心里思量了许多天的草创计划后,方道,“只是去将王听澜带回来,有我跟刀营的几个就够了,人多容易漏馅,放心,我会小心的。”
之后,他与殷子霁一同出了随意府,望着对门的垂拱堂,笑道,“殷先生辛苦,这边就交给你了,有闹事的只管找酉一,蛇爷在刑所这边也会全力配合你,待凉州事毕,我定会将齐先生一并带回。”
排成长龙等待领米的队伍望见凌湙,纷纷鞠躬招呼,不管是不是真心,俱都扬起一抹感激的笑来,酉一从后打马过来,身后跟着一队人,看服色,竟不是他的亲卫队。
凌湙站在府门前未动,等着酉一上前说话,酉一紧跑两步从马上跳下,上前就单膝叩地,垂头拱手报告,“主子,京里来人了。”
他跪地时,身后跟着的那队人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跟着他身后一起向凌湙单膝叩地,当头一人垂首敛目,声音沉着有力,“甲一奉主上令,领暗营一卫前来报道,请五爷示下。”
凌湙垂眸望着他,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反问,“奉谁的令?”
那人一愣,抬眼迅速与凌湙对上视线,当即又重新叩报,“甲一奉宁侯令,领暗营一卫前来服侍主上,请主上示下。”
凌湙这才点了头,声音不高不低道,“记住,从那府里出来了,你就不再是那边的人了,到了我这,就得奉我为主,不得三心二意,不得再与那边通任何消息,若叫我发现,你当知道暗卫营的规矩,甲一,我与那边不同府,你抬头看看我头上的匾额,记住它,以后不要再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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